你好,旧时光--三周年完美纪念版,套装全三册 (9 page)

6.白雪、李晓智的故事

“等一下!”詹燕飞喊住了正躬身推着桌子的李晓智,却没有看他,微皱着眉头观察着乱七八糟的班级。

全省中队会观摩表演,四年级七班筹备了很久,终于通过了初赛,在评委的指点下再次修改流程和节目,然后继续无休止的彩排。包括李晓智在内的二十几名男生正在詹燕飞的指挥下挪动教室的桌椅,先是靠着墙根紧密地摆成一排留出位置,后来又分散开围成一圈,满屋子都是桌椅腿与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又怎么了?”许迪忍不住嘟囔出声,“有完没完?折腾死人不偿命啊?”

李晓智安然停下,擦了擦汗,靠在桌边看着詹燕飞,等待新的指示,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还是搬出去吧,”詹燕飞把手中的串联词卷成筒,在空中画了个圈,指向门外,“桌子都搬到走廊去,只留下椅子,摆成半个圈绕着班级。”

大家愣了一下,许迪好像很不爽地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到尖利的摩擦声——李晓智已经低下头开始把手中的桌子往门外推了。

男生们面面相觑,然后也纷纷低下头推着桌子往门口的方向前进,屋子里面顿时又噪声滔天。

正蹲在讲台前给诗朗诵背景音乐倒带的余周周抬起头,看着李晓智瘦小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站在舞台灯光下,进行最后一次总彩排。作为中队长的詹燕飞宣布中队会开始,全体起立,四个小组集体报数,然后小队长们依次以广播操结束后统一训练的小跑姿势跑到詹燕飞面前,立定,敬队礼,大声说:“报告中队长,第×小队共有少先队员××人,今日出席××人,全部出席,报告完毕!”

詹燕飞回礼,然后小队长向后转,再次用小跑姿势回到座位。

就是这样的简单过程,排演了整整五遍。

余周周看着被于老师骂得狗血喷头的李晓智,把稿子捏得紧紧的。

“就这么两句话背不下来?你到底要结巴多少次?你耽误了大家五分钟了,全班一共五十七名同学,每个人五分钟,你自己算算你一共浪费了多少时间?”

这样的话,于老师从小学一年级说到现在。大家集体静坐,某个小朋友动了一下,于是时间延长十分钟——还要加上一句:“你耽误大家的时间,一个人十分钟,全班××人,你自己算算……”然后收获全体小朋友对那个罪魁祸首的仇视目光。

时间是公平的,一万个人的五分钟,还是五分钟。

余周周低下头,一面是掩饰嘴角轻微的不屑,一面是不想看到炙热的舞台灯光下,李晓智亮晶晶的冒着汗的额头。

当她和詹燕飞站在台前一唱一和,背诵着华丽丽的串联词,引导着一个又一个节目,她总会隐约想要回头。

背后穿着校服坐得整齐的同学里,有一个面目格外模糊的人。

有时候下午的自习课上,余周周把作业写完了,百无聊赖,就会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天空。她们的教室窗户对着的方向,总能看见下午的月亮。

“你看,的确是‘一抹’,对吧,就像是笔刷不小心蹭上去留下的痕迹。“她小声地对李晓智说——三年级的时候被老师当作错别字改掉的”一抹月亮”,始终让余周周耿耿于怀。

李晓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先是面露惊喜地笑了一下,然后收敛回去,认真地想了想,说:“考试的时候还是不要这样写了……老师说这是不对的。”

余周周愣了愣,笑:“放心,我不会的。”

很神奇,从二年级开始,李晓智就再也没有拿过100分。他总是会出点儿无伤大雅的小差错:马虎,格式错误……但是,又不至于惊人到让老师单独提出来训斥或者提醒的地步。

大扫除或者冬季扫雪,他很卖力,但又不够卖弄——至少没像某些同学为了表现自己的积极肯干而跪在地上用手捧着雪往垃圾袋里装,倒垃圾的时候也没有故意绕到监工的老师或主任面前。所以每次总结的时候,他得到的表扬总是相同的一句:“其他同学也很辛苦,大家都很卖力。”

余周周不爱讲话,李晓智也不爱讲话。

但是一旦想要表达——余周周可以开口,而李晓智仍然只有沉默。

其实余周周也不知道李晓智到底什么时候想要争辩,或者和自己一样大声表达吸引别人注意。

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做梦想成为变身的小甜甜。

她只知道李晓智很喜欢收集小浣熊干脆面里面的三国人物英雄卡片,但是始终集不到赵子龙——某天中午她和单洁洁到校门外乱逛一圈,听到“张硕天”“许晶莹”的起哄声后倒了胃口匆匆回班,看到李晓智正趴在桌子上摆弄着他的收藏品。

“我看到小摊上有卖赵子龙的卡片的,不知道多少钱,你要不要去买?我怕一会儿就没了。就在食杂店对面的那个小摊,摊主是个老奶奶。”

李晓智闻声抬头,腼腆地笑了笑:“不用了,我喜欢自己收集。”

“很慢的。说不定你吃干脆面吃到撑死也集不到。”

李晓智抬头,微笑。

“可是我喜欢。”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余周周听到李晓智用这样坚持、这样自我的语气说话。

可是他喜欢。

六年级的下学期,四月,北方的柳树第一批绿了起来。

少年们的心也第一批绿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怪叫着说,《美少女战士》我只看变身的那部分——然后一群男生围在一起贼兮兮地笑。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装作小不良,开始在校服里面穿花哨的衣服,只要有机会就脱掉外套,满走廊闲逛。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四处散播张三喜欢李四的谣言。当然,不尽然都是谣言。七班的八婆联盟和八公组织霸道地坚持,每个人都得有一个喜欢的人——于是很多人都被问到:咱们班里,你喜欢谁?

仿佛是一种身份证明。推三阻四,说实话或者放烟幕弹,总之还是要说的。

也有被绯闻惹得苦恼不堪的人,比如余周周。

然而,当余周周拿小刀在桌子上偷偷地一刀刀划,不知道在诅咒谁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李晓智羡慕的眼光。

一种并不确定的羡慕。

余周周无奈地趴在桌子上,听着班里的老八卦新八卦被翻来覆去地谈论。体活课上,女同学们也不再跳皮筋,开始发育的大家都不再喜欢满操场乱跑,跳皮筋也好,跳大绳也罢,胸前的累赘总会既疼痛又让人羞涩,所以她们三五成群地坐在花坛边或者紫藤架下,继续叽叽喳喳地聊天,时不时爆发出不知是兴奋还是羞涩的尖叫声。

男生竟然也开始心猿意马。他们仍然踢球——可是瞄准得比以前还差,好像球门长在女生堆里,一脚踢过去,女生们的尖叫和咒骂比进球后的喜悦还让他们满足。有时候,他们也会恶作剧地集体把某个男孩子朝着他的绯闻女友身
上推,乐此不疲。

夕阳西下,日光温柔地笼罩在余周周身上,只有李晓智和她坐在座位上发呆。余周周突然犯懒不想动,她不知道李晓智为什么也没有出去。

“今天,白雪来学校找我了。”李晓智的声音很轻,极为羞涩,甚至有些犹豫。

空旷的教室里,这句话让目光涣散的余周周以为自己幻听了。

“呃?”

“没什么。”他不再说,站起来急急跑了出去。

白雪?余周周歪头盯着他的背影。

还是那么瘦小。

可是后来,向来默默无闻的李晓智突然成了热点人物。

余周周不知道白雪这个名字怎么会出现在八婆们的讨论中的。李晓智突然很受男生欢迎,一举一动都非常受人关注。曾经的那些起哄游戏里面,现在又多了一个选项。

这个选项,叫白雪。

“喂,周周,你知道白雪是谁吗?”单洁洁在放学的路上问。

“听说过。”

“她是谁啊?”

“不知道。”

“真的?别装了,告诉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

“你都不问问吗?你们是同桌欸——”

余周周觉得李晓智有些奇怪。他对自己躲躲闪闪的,大家突如其来的关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又甘之如饴。他开朗了许多,和那些男同学的关系也更亲密了,大家讨论《美少女战士》或者《灌篮高手》《足球小子》的时候,也会带上他一个。

当他评论自己喜欢水野亚美的时候,会有人怪叫:“白雪和她比,谁比较
漂亮?”

“李晓智”“白雪”“李晓智”“白雪”……

终于有一次,他被围在其中。

当然,也有看不过眼的,会在旁边酸一句——名字挺好听,长得肯定不咋的。

余周周从来没想到,涨红了脸的李晓智竟然会出手打那个出言不逊的人——他们在大家的尖叫声中翻滚到一起,互相揪着领子、头发,像两只幼兽。

被匆匆拉开,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训斥,被女同学视为英雄典范。

为女人打架的男人,无论在什么年龄段都是惹女人喜爱的。

哪怕,没人知道白雪是谁。

每当有人问起,他总会回答:“今天晚上白雪可能来我们学校,我们一起回家。”

“哪个是啊?”

“她拎着黑书包,米奇的黑色书包。”

当单洁洁再问起余周周白雪是谁,余周周总会回答:“一个拎着黑书包的外校女生——呃,米奇的黑书包。”

小学升初中的制度突然改革。他们要抽签,只有一半的人能进入师大附小对口的师大附中,那是全市最好的初中。剩下的人,要去另一所差一些的八中。

所谓抽签,其实是给家长信号。他们开始运作,送礼,争取拿到那一半的名额。

李晓智去了八中。

他并没有沮丧,满脸笑容地说:“白雪说不定也会分进八中。”

余周周歪头笑,是吗,那太好了。

初三的时候,余周周路过杂志摊,买了一本《动漫时代》。她正要付钱,身边路过一群赶着上公交车的学生,把她撞到一边,踩到了别人的脚。

她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抬头,那个少年看起来有些面熟。

“周周?”他微笑。

是李晓智,但好像又不是。李晓智从来不会这样笑。

聊了聊近况,还有全市模考的排名,几个回合过后,突然无话。

本来他们就很少有话可说。

余周周抬头望着漫天的杨絮,突然恍神地问出来:“白雪……还好吗?”

李晓智一头雾水:“谁?”

她才回过神,可是又有些难堪,只好硬着头皮说:“……白雪。”

李晓智已经长开了些,虽然算不上帅哥,可是眉目疏朗很耐看,他愣愣地看了余周周许久,突然大笑起来。

李晓智笑得一点儿都不像李晓智。余周周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大家都长大了。

“你还记得啊。”他挠挠头。

“怎么?”

少年的目光盯着远方不知道的什么地方,眼神里有些自嘲,有些庆幸,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周周,从来就没有什么白雪。”

那是他唯一踏出循规蹈矩的羞涩世界。白雪这个女孩,皮肤白皙,头发长长,温柔善良,笑容浅淡。她陪着他度过了青春期躁动却孤独的开始,甚至被耐不住寂寞的自己有意识地露出了一点儿狐狸尾巴,就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当白雪在他心里,他放学路上就不寂寞。因为脑海中有个拎着黑书包的温柔女孩子一路倾听他的心事,听他讲述学校的琐事和自己的看法,听到会心处,微微一笑。

当白雪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他在班级里也不再寂寞。

余周周不会知道,六年级时大家的关注,是怎样改变了李晓智沉默羞涩、面目模糊的人生轨迹。

她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有多么妒忌她,妒忌他们。

还好,白雪出现了。

虽然,她已离开很多年。白雪从他心里走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可他记得她。

白雪过得怎么样?余周周竟然还记得。

李晓智看着她,粲然一笑。阳光透过榆树叶在他脸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异常耀眼。

“白雪过得很好。”他说。

7.初雪

余周周很不喜欢十一月。

因为十一月基本上没有节日,不能放假。

一个学期正进行到最最无聊的中段,天气又转冷,让人只想吃东西不想动。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好像在酝酿着一场初雪,却又吞吞吐吐别别扭扭不肯降临。

于是就这样压在头顶。

外婆发现,家里的三个女孩子这几天都格外安静。

高中二年级的余玲玲每天都戴着随身听的耳机,一边听英语听力一边没完没了地写着作业,但是几天后证明,她听的并不是听力,而是摇滚,一个男人用半死不活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乐下,含糊不清地唱着“我的爱!赤裸裸……”。此外,她做的也不是作业——作业本下面是口袋言情小说。

余玲玲因为小说被撕掉、卡带被没收而跟家长冷战的时候,两个五年级的小丫头余周周和余婷婷也格外消停。

当然,余周周从前很消停,以后也会一直消停下去——如果余乔不来外婆家蹭晚饭的话。

吊儿郎当的余乔在1998秋天经历了高考并考入本地一所二流大学,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国家尚未开始大学扩招的年代,余乔等于一步迈入了天之骄子的行列。

连一向黑着脸的大舅都笑得合不拢嘴。余乔一直不用功,一直热爱打游戏和逃学,但是高三最后三个月的冲刺,竟然让他一举混成了大学新生。

余周周很开心,但是仍然学着余乔当年的样子,痛心疾首地指着他说:“乔哥哥,你看你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

余乔咧嘴一笑,扯着余周周的马尾辫阴阳怪气地说:“我这叫打入敌人内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目光太短浅,注定无法理解我的卧薪尝胆。”

余周周愣了:“你想要得什么虎子?”

余乔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小人得志。

“要有虎子,先得找到一只母老虎啊。你等着,乔哥哥立刻就去敌人内部给你劝降一个嫂子!”

这话的声音不小,可是这一次,大舅并没有对余乔的后脑勺使出如来神掌。仿佛所有人都默认,高考是一道线,在高考前一天,爱情仍然是见不得光的早恋,是糊涂不上进,是不知羞耻——然而通过那几科几乎与爱情无关的枯燥考试之后,他们就长大了,可以牵手,可以拥抱,可以光明正大地高歌爱情万岁了。

余周周很小的时候就朦朦胧胧地觉得,录取通知书是一张包罗万象的准许证。被关在笼子里面的半大不小的孩子们被放飞,欢呼雀跃——但是不一定会到达打开笼子的那一刹他们心里想要到达的地方去。

迷恋上了计算机游戏和母老虎狩猎的余乔住在宿舍里面,很少再来外婆家吃饭,于是余周周彻底沉默了。

外婆早就习惯了余周周的安静,所以只是很耐心地一遍遍询问余婷婷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余婷婷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

余周周也低头扒饭,假装对眼前的状况一无所知且毫不关心。

她只是不说。有时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就是告诉对方:嘿,我什么都知道了。当余周周懂得这一点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已经用这种方式恐吓过余玲玲了。

但是,余婷婷的心事,她还是知道的。

余婷婷喜欢上了一个人。

上个星期三的晚上,余周周练完琴,正在弯着腰用干布擦着琴身上沾到的白色松香,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句幽幽的话语:“周周,你有喜欢的人吗?”

余周周吓了一跳,一直喜欢蹦蹦跳跳的余婷婷竟然练就了这样悄无声息的本事,她惊讶地回过头问:“你说什么?”

“你不可能没有喜欢的人。”余婷婷表情严肃,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这句话和余周周班里那些逼供的女同学一模一样。她们集体发誓一定要撬开余周周的嘴巴。全班女生几乎只有她和詹燕飞没有说过自己喜欢的对象,这简直不可理喻。群众纷纷表示,这两个人太端架子了,太假了,以为自己是小班干就了不起了。

虽然没有人能推断出小班干和恋爱之间的互斥关系究竟是什么。

余周周依然摇头,一脸抗拒和……羞涩。

她的细微脸红在余婷婷眼里被浓墨重彩地重新涂抹了一遍,对方不依不饶:“你今天必须说!”

余婷婷倔强起来,也很要命。

几番车轮战之后,余周周感觉到手心的松香已经因为出汗而变得又涩又黏,她局促地搓着手,憋得满脸通红,终于还是大义凛然地开口了。

“……我喜欢上杉和也。”她轻轻地说。

余婷婷一脸茫然。

“谁?”

“上杉和也——是和也,不是达也!他们都喜欢达也,我倒也挺喜欢达也,可是……”余周周还在原地忸忸怩怩,抬头的时候才看到余婷婷一脸愤怒。

“怎么了?”

“你这人真没劲,一句实话都没有。算了,谁稀罕问你。”余婷婷转身离开了。

余周周先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一股小火苗也从心口蔓延到头顶。

“你才没劲呢!”她叉腰对着空气说。天知道她有多真诚,她羞涩了那么久才鼓起勇气。

真是不知好歹。

余周周那时候还不能懂得余婷婷的心思。这种心思不像被老师批评了一通之后的难过,它不会很快就过去,也不会因为在操场上疯跑一周汗流浃背而蒸发掉。这种心思比当初单洁洁那种因为被起哄而泛起的涟漪要更加深沉隐蔽。总之,它无处不在,阴魂不散。

只要这个人还在余婷婷眼前晃,她就会一直难过下去。即使这个人不在她眼前晃,也会在她的记忆里晃。

喜欢上一个人,是最最无可奈何的。

余家的三个女孩子,带着不同的表情,在十一月阴沉的天空下,一同静默地等待着第一场雪。

十一月的尾巴上,北城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郁积了太久,导致这场雪许久不停,纷纷扬扬,从早上一直下到午后两点多才停。老师们法外开恩让大家出去打雪仗玩,因为按照规矩第二天肯定是要全校扫雪的,还不如趁机玩个够。余周周还在笑眯眯地用脚尖在平整的雪地上写字,冷不防被已经兴奋不已的单洁洁用雪球砸在了肩膀上。几星凉丝丝的雪溅到脸颊上,有种奇异的触感。

地上的雪还很疏松柔软,单洁洁又太过心急,所以雪团松松垮垮的,威力很小。

余周周戴上浅灰色的绒线帽,背对单洁洁站着,无视她在背后徒劳的密集攻击,而是弯下腰,用两只手拢起雪,包在掌中,狠狠地挤压,捏实。

嘴角挑起一条贼兮兮阴森森的弧线。

“洁洁,你死定了。”余周周笑眯眯地想。

然后,迅速转身,朝着单洁洁的方向把那个结结实实的巨大雪球用最大的
力气投了出去。

余周周拥有完美的计划、绝佳的忍耐力、精良的装备。

以及最差劲的瞄准。

她和单洁洁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一言不发地抹掉脸上的雪。

“你、死、定、了。”他平静地说。

是林杨。正中脑门。

后来的场面,如果用他们最近学习的成语来形容,那就是,惨绝人寰。

一失手成千古恨。

余周周和单洁洁一边逃亡一边徒劳地进行零星的反击——其实单洁洁是不用逃跑的,因为林杨的大雪球又稳又准,弹无虚发地只打余周周一个人。

于是走投无路的余周周做了一件只有小学一年级的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她窜进了室外女厕所。

“有本事你出来!”

“有本事你进来!”

单洁洁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套……”她鄙视地看了一眼正在厕所门口对峙叫嚣的两个人,拍了拍手套上的残雪,转身走了。

而那两个人竟然就以这种状态对吼了许久——余周周骑虎难下,林杨乐此不疲。

终止两军对垒的是一声清脆的呼唤。

“林杨,林杨!你站在女厕所门口干吗?你变态啊!”变态这个词刚刚开始流行,和帅、酷等词语一样,小学生们常常挂在嘴边。

余周周已经对厕所的味道忍耐到极限了。趁着林杨和那个女生说话,她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挪到了门口。

“我在你的书桌发现的,这是谁给你的啊?”

“什么东西啊?”

“一看就是礼物啊。快说,谁给你的?”

余周周听到很多女孩子的嬉笑声和窃窃私语,好像那个领头的女生带来了许多围观群众。

“我怎么会知道?”林杨的声音有点儿不耐烦,但是仍然克制着,很礼貌,“凌翔茜,你最好不要随便翻我的书桌。赶紧放回去吧。”

余周周忽然发现,林杨好像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龇牙咧嘴毫无风度耐心全无。

果然,这家伙就是跟我过不去,真烦。

她这样想着,从拐弯处悄悄探出头,想观察一下敌情。然而进入眼帘的某种颜色,让她惊讶地定在了原地。

浅蓝底色,白色星星。

那样眼熟的包装纸,此刻就在凌翔茜的手里像火炬一样被高高举着,被女孩子们各种各样含义不明的微笑包围着。

但是那些笑容,带着探究的笑容,总是带有一丝丝让余周周觉得不安的东西。好像,是某种幸灾乐祸,或者阴谋,或者……总之,直觉让她感受到某种不善良在靠近。

那张包装纸。

余周周做梦一般,下意识地开口:“你这个人,怎么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8.雪都快化了

余周周不知道这种齐刷刷的目光和诡异的沉默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让这些人表情如此复杂。

余周周记得那个惊慌地把剪刀抱在怀里的小小表姐,尽管她和余婷婷的交情始终很一般,上一次更是因为余婷婷鄙视自己的小恋人,导致关系更加紧张。然而,此刻她还是深深地为余婷婷不平。

余周周的善解人意总是来自于她旺盛的想象力。推己及人。

如果此刻是浅仓南高举着自己送给和也的礼物呢?

她立即变得怒不可遏。

余周周从厕所门口走出来,站到人群外围。

大雪覆盖的世界格外安静,连那些打雪仗的孩子的嬉闹都好像被隔在了玻璃罩子外面。余周周上初二的时候在物理练习册上看到了一道题,才知道新雪的疏松孔洞具有吸声作用,那一刻她盯着圆珠笔笔尖,眼前突然重现了五年级的这个雪天。

一个女孩子怯生生地打破了平静:“难道……这个礼物……是你的?”

余周周原本已经在肚子里想好了一大套说辞,结果这个问题把她彻底搞晕了。

我的?

让她更晕的是,一直在一旁观望的林杨忽然一脸欣喜地劈手从凌翔茜那里夺过礼物,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下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缎带,然后一脸假惺惺的正经,淡淡地说:“该上哪儿玩上哪儿玩去,都别那么三八行不行?”

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像林杨平时对待女生的风格。他从来不会像其他男生一样说女孩子三八、多嘴、烦人。虽然冷淡,但是一直很有礼貌,至少是表面上。

所以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女孩子全都愣住了,脸上的表情都惊讶而尴尬,有几个人已经听话地散开了。凌翔茜身后站着的几个小跟班也犹豫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茜茜……走吧。”

凌翔茜一动也不动,她喘气的声音有些粗,胸脯一起一伏,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她没有看林杨,反而紧盯着余周周,死死地盯着。

凌翔茜长得很俏丽,那是一张总是粉扑扑的小脸,嵌着一双丹凤眼。余周周上了初中后无意中在书中读到“人面桃花”这几个字,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凌翔茜。

她认识这个女孩,相信这个女孩也认识她。凌翔茜和余周周都是三道杠的大队委员,平时开会也好,组织活动也好,也常常能遇见。

可是,她们竟然从来都没有说过话。

余周周和林杨之间的回避、冷淡是双方刻意的,但是余周周与凌翔茜之间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无从探究。

也许是因为她是林杨的好朋友,所以……和蒋川一样,都需要离我远点儿吧。余周周这样想着,想起背后隐藏的原因,虽然有一瞬间的刺痛,却也安然接受,接受凌翔茜在大队部开会的时候时不时飘过来的略带探究的高傲目光。

她不知道,自己其实只猜对了一半。

余周周似乎早就忘记了当年是谁把四皇妃的挂历塞进自己手里的,也忘记了夕阳下是谁带领一群嫔妃、大臣、宫女、太监在背后追杀自己和皇帝的。

其实小时候的游戏是不需要耿耿于怀太久的,但是凌翔茜显然还没有成长到可以释怀的年纪。

余周周从来没有想到,幼年那一场“宫廷政变”,到最后,真的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这不是你的。”凌翔茜的声音竟然有些恶狠狠的意味。

刚刚通过直觉感受到的那种不善现在再次爬上余周周的后背。就是这种感觉——刚刚在厕所门口偷窥到的,带领着一群人举着礼物跑过来的凌翔茜,其实早就知道礼物是谁的。

余周周沉默。

这种沉默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并在后天一点点打磨得圆滑而锋利。当遇到困境时,她总会沉默。

沉默是把选择权和两难困境一起交给心急如焚的对方,是不负责任,是躲避伤害。

对林杨,我绝不会说礼物是我的;对你,我绝不会说礼物是余婷婷的。

对方对自己的沉默怎样理解——是心虚、默认,还是羞涩,或者不耐烦?

选择权在你们手里。余周周歪头浅笑,不置可否。

单洁洁曾经无意中说过:“周周,你有些像我哥。”

陈桉?

余周周和单洁洁之间从来不会提起陈桉,毕竟他年长她们太多,他已经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了,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余周周笑了笑,不置可否。单洁洁立刻跳起来指着她的笑容说:“你看你看,就是这样!你跟他太像了,他就老是这副德行……”

德行?余周周哭笑不得,当她说自己像陈桉时,心底却有一丝异样。

此时林杨已经皱着眉头朝凌翔茜狠狠地挥了挥手:“你赶紧去玩吧,一会儿雪都化了。”

“雪都化了”……这种胡扯简直是对凌翔茜最大的侮辱。她咽了一口口水,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努力不做出愤恨的样子让旁边的女生抓到把柄,而是笑嘻嘻地,带着一脸八卦的表情对旁边的女生说:“撤了撤了,人家小两口都着急了,咱们都是大灯泡!”

女孩子们这才哄笑起来,四散跑开,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边走边不住地回头。

余周周对于“小两口”这个词反应淡然,倒是林杨,对着女生的背影进行了经典的越描越黑的解释:“胡说什么?谁跟谁是小两口?!”

“你和余周周呗,脸红了?”有个女生笑着喊出来,尾音还没出来,就被凌翔茜急急地拽走。

终于,周围一片安静。

害怕手套上的雪弄湿包装纸,林杨已经脱下了手套,把那个不大不小的盒子抱在怀里,真的羞红了脸,眼睛四处乱转,清了好几回嗓子也没说出一个字。

“你……”

“礼物不是我的。”

从厕所走出来后就一句话没有说过的余周周,终于开口了。

清凌凌的声音,没有起伏。

林杨因为紧张而端起的肩膀蓦然沉了下去。

“什么?”

“礼物不是我的。”她重复。

“那你刚才干吗……”林杨的语气中,有一丝小小的气急败坏。余周周诧异地望着他,不明白眼前的人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或许她隐约知道,否则她不会误导林杨那个礼物是她的。

好像自己那么笃定,原本对礼物持一副无所谓态度的林杨,会因为误会而极力偏袒自己。

潜意识中,那么笃定。那么自然而然的笃定,从来不曾想过原因。

余周周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她慌忙把那个浮上水面的念头压下去,假装刚才并没有看到水下的真相。

“我干吗了?”她躲开他的目光。

“你干吗说……”林杨愣住了,对,余周周从来就没说过礼物是她的。

“我只是跟你一样,觉得他们不应该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啊。”

余周周一脸无辜的笑容。

林杨忽然觉得很愤怒,没来由的愤怒,小盒子在他两手的挤压下都快要变形了。余周周盯着盒子,轻轻地说:“你轻点儿,盒子要破了。”

“关你屁事!”林杨咬着牙低声说,却还是放松了力道。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林杨忽然有点儿勉强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迅速地把包装纸拆开了。顶着余周周惊讶的目光,他取出里面用白色泡沫包裹着的紫色苹果。

紫色的玻璃苹果,在一片洁白雪地的映衬下,闪着微微的光,很漂亮。

多好看的苹果。余周周想夸奖一下这个礼物,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巴。她直觉自己要是此刻说了什么,林杨立刻就能把苹果扔到墙外面去。

盒子里掉落了一张小小的纸片,余周周俯身捡起来递给林杨。她并不想偷看,奈何纸卡片没有折叠,她扫一眼就看到了内容。

只有两行。

生日快乐

你一直是我心里最优秀的大队长

没有署名。

余周周心里忽然变得很柔软,自己小表姐的玲珑心思,就这样被自己触碰到了。

林杨诧异了很久:“这人是谁啊?”

余周周微笑:“她不想让你知道,那你就不必知道了啊,这样多好。”

这样多美好。

可是林杨嘴角抽搐:“……我的生日在三月……”

余周周愕然,谁知道余婷婷的情报居然这么离谱!

她结巴了一会儿:“这个……你……你就当是阴历生日……”

“我的生日在春天!你家阴历生日和阳历生日差半年?!”

余周周笑起来,眼睛重新眯成新月,和小时候幼儿园里的初见一样,她再一次用刚才林杨哄走凌翔茜的话回敬他。

“怕什么,雪都快化了。”

刚刚的火药味渐渐散去,林杨也低头温柔地盯着手里的卡片,笑了笑。余周周抬头看了看已经是浅灰色却不再阴沉压抑的天空,终于敢开口说了。

“多好看的苹果。”她笑。

然后抬头,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林杨的爸爸妈妈已经站在了后门,安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手里拿着苹果和包装盒的他们。

林杨有一瞬间的慌乱。

“好久不见啊,周周……都长这么大了。”林杨妈妈微微笑着。

9.反派

林杨妈妈和善地微笑着,眼睛却盯着林杨手里的礼物,好像在等待他们两个中间的某一位作出解释。

林杨还在盘算应该从何说起,余周周已经微笑起来,朝林杨妈妈和爸爸认真地鞠了一躬:“叔叔阿姨好。”

然后转过脸对林杨说:“你爸爸妈妈找你有事吧,我去找同学了,再见。”

林杨愣愣地看着余周周礼貌地向自己的父母道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深灰色的身影已经一溜烟地跑开了。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好像余周周突然变身了一样,这个女生还站在自己身边,但是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余周周走后,林杨妈妈不再笑了,用审视的目光把林杨和他的苹果从头到脚扫描了好几遍,几乎把玻璃苹果看出裂痕来。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林杨爸爸却没有回应她的求助,温柔地拍拍儿子的头说:“爸爸单位的陈奶奶病危了,咱们一起去医院看看吧。你小时候有段时间住在陈奶奶家,她一直很疼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

林杨点点头:“那一会儿还回学校吗?”

“不回了,我跟你们小张老师请假了。”

“那我去教室拿书包。”

“去吧。”

林杨如释重负地跑进教学楼,一溜烟不见了,呼吸吞吐着白气,好像一列小火车。

林杨妈妈责备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杨杨越来越滑头了,你刚才不趁机问他个措手不及,他过一会儿肯定给你胡编个理由。”

林杨爸爸笑了,低头摸摸鼻子——每次妻子用这种口气说话,他都会有这种表现,乍一看竟然有些像高中生。

“你想让我问他什么?”

“问……”林杨妈妈顿了顿,叹口气。

的确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问——否则她刚才就不会示意让丈夫开口了。

余周周这个名字从记忆里消失很久了。四年前儿子的小玩伴,一段被他们“策略性”地中止了的幼稚友情。林杨妈妈后来每每看到林杨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得开开心心茁壮成长的样子总会觉得很庆幸,他们用最直接又最委婉的方式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林杨妈妈觉得丈夫说得很对,小孩子的所谓交情是很容易被掐断的——他们一直坚持接送林杨整整一年,其实,从第一个星期开始,林杨就再也没提过余周周的名字。

是她把问题想复杂了。一切都顺利得难以想象。

直到刚才在小张老师的指引下来到了后操场,满操场的小孩子穿着鲜艳的冬衣跑跳追逐,他们搜寻了半天,竟然就在围墙附近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小姑娘说着话,急不可耐地拆着包装纸,把一个玻璃苹果在手中来回把玩,而且,说话的时候眉眼飞扬,表情格外生动,生动到了有点儿喜怒无常的地步。

好像是跟其他小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状态——和其他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林杨总像个小大人,而抱着苹果的时候,他看起来只是个耍无赖的小孩。

而且,非常无赖。

林杨的妈妈站在一旁看得有些发呆,那种表情似曾相识,但又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儿子的每一点琐碎都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所以当林杨妈妈绕到一旁,看到那个女孩子有些熟悉的侧脸时,她觉得自己有种被捉弄的感觉,哭笑不得。

原来他们一直都没有断了往来。

她的宝贝儿子居然瞒了她四年多。

林杨妈妈心里轻轻嘀咕着“以后长大了可怎么了得”,却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不满并不仅仅来源于儿子的撒谎。

当林杨背着书包跑下楼的时候,林杨妈妈动动嘴唇,把话咽了下去。可是疑惑卡在喉咙口,在他们把车门关上的瞬间,随着车子打不着火发出的吭哧吭哧的声音一齐犹犹豫豫地问了出来:“杨杨,你以前不是说跟周周……跟周周
都不在一起玩了吗?”

忘了是二年级还是一年级的尾巴,她突然想起那个小大人一样讲故事的小姑娘,于是试探性地问过林杨他是否还和周周一起玩,在学校是不是经常能见到,等。

林杨的表现很正常,极为轻描淡写,甚至像个早熟的小老头一样语带沧桑地说:“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早就不在一起玩了,见都见不到。”

很决绝的语气,让人很难怀疑。

林杨妈妈现在回想起来,越来越心寒。

独自坐在后排的林杨却没想到,妈妈问的不是苹果而是周周。

他不知道自己妈妈已经坚定地认为,余周周和她送的苹果一样可怕,仿佛林杨就是那个白痴的白雪公主,而巫婆已经带着毒得发紫的苹果找上门来了。

何况林杨这个白雪公主是非不分,还是个撒谎精。

林杨一下子放松下来,笑嘻嘻地说:“周周啊,原来的确不在一起玩了,现在又好了啊!”

“又好了啊。”结尾的那个“啊”,轻快上扬,带着一种毫不做作、毫不掩饰的喜悦。

林杨妈妈反而被噎住了。她瞻前顾后的各种考虑在林杨的回答下都变成了透明的——的确,他们从来没有明确说过,至少没有明确地像蒋川或者凌翔茜的父母一样叮嘱孩子不要和周周一起玩。所以林杨这样解释,她反倒无话可说。

林杨再接再厉:“而且,以前关系不好,不代表不能重来啊!”

这个“啊”比刚才的还要翘尾巴,都甩上了天。

林杨妈妈深吸一口气:“你妈妈我要是和那个余周周一起掉河里,你救谁?”

一直沉默的林杨爸爸扑哧笑出来,一个急刹车。三口人一齐向前冲,坐在后排的林杨没有安全带,几乎冲到前排来。

他挣扎着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的妈妈:“妈,你真幼稚。”

林杨爸爸大笑着重新打火起车。

林杨正坐在车里安然地对着车窗哈气,另一边的余周周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备受煎熬。

刚刚指着余周周挤眉弄眼窃窃私语的那群一班女生,在下课铃打响后纷纷走回教学楼去上课。上一秒才和大家一起乐呵呵地八卦着的凌翔茜,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周周的背后,语气复杂地说:“我妈妈说,让我离你远点儿。”

余周周并没有停下步伐,只是微微一笑。

“所以你应该听你妈妈的话。”

凌翔茜先是愣了一下,想了两秒钟才明白了余周周话里的含义。她不甘心地追上来,继续说:“我妈妈说,你不是正经人家的小孩。”

余周周仍然没有停步。

“你妈妈真幼稚。”

凌翔茜这次不需要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了,她尖叫着冲上来,一把揪下了余周周的帽子,浅灰色的绒线帽在她手里被拉扯变形。余周周站在原地,和许许多多被尖叫声引来的围观者一起,看她使劲儿地朝着帽子泄愤。

“茜茜你怎么了?”有个胆大的女孩已经冲过去拦住了凌翔茜。

“她骂我妈妈!”凌翔茜用食指狠狠地指着余周周,另一只手把帽子扔到地下用脚使劲儿地跺,一边跺着一边时不时抬眼睛观察周周的反应。

余周周还是笑,仿佛这辈子没有第二个表情可以摆出来。

“所以你扯我帽子啊,咱们扯平了。”

凌翔茜愣住了,脚还踩在绒线帽上,但是因为鞋底的积雪都是干净的,所以帽子根本没有脏。

“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扯平了。不过我的帽子,我不要了。你的妈妈……你看着办。”

她背着手转身离开,被绒线帽的静电带起的几根碎发还骄傲地立着。

留下背后一堆呆傻状的观众。

余周周脸上的微笑直到无人处的水房还没有放下来,她对着脏兮兮的用红漆刷着校训的镜子,看到自己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

试了几下,嘴角都撇不下来,好像笑出了后遗症。

你们以为我还是那个余周周?她仿佛看到自己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和宽大的斗篷,把那些满口正义的圣斗士狠狠地踩在脚下,还非常配合地狞笑了两声。

然后被自己吓到了。

余周周觉得心口有种怪异的感觉,慌张、后怕、兴奋……

手指抚着身体里跳动的灵魂。

余周周第一次假装不在乎,她压抑着在听到“不是正经人家”的时候喷薄的愤怒,憋出了一脸的笑容。

做反派竟然比打倒反派还要开心。

余周周抚摸着镜子里的那张假脸——嘴角上扬得连食指都按不下来。

直到她听到教室里爆发出巨大的笑声和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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