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旧时光--三周年完美纪念版,套装全三册 (6 page)

12.死去活来

“你说,我抬手的时候,是五指并拢伸直比较好呢,还是握成拳头比较好?”

余周周闻声,茫然地侧过脸看着身边的小女孩:“呃?”

舞台上只有橙黄色的背景灯,照着立式麦克风和评委席上的四个老师,底下的观众席昏暗一片。余周周和其他五六十个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安静地坐在台下,手里攥着自己的稿子以及抽签得到的号码牌等待上场。由于只是初步筛选,所以除了其他参赛选手之外,初赛是没有观众的。

“问你呢。你说,我是五指并拢好还是握成拳头好?快点儿,我要上场了!”

那个脑袋上扎着巨大的粉红色蝴蝶结的小姑娘瞪着眼睛,倒不是因为生气,只是的确很着急。于是余周周咽下自己的疑问,很快地说:“我看大人抬手看表的时候好像都是握成拳头的。”

“好,那就拳头。”

蝴蝶结小姑娘刚说完,台上的工作人员就喊了一声:“37号,单洁洁!”

“……不是dān,是shàn。”小姑娘嘟囔了一声,站起身。她经过余周周身边的时候,余周周看到她正紧张地攥着蓝色小裙子,百褶裙上出现了第一百零一个褶子。

单洁洁讲的是黄继光的故事。

刚才出现的抗日英雄故事里面不仅仅有黄继光,甚至还有雷锋、赖宁和王进喜。这些小孩子好像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正都是英雄啊。

单洁洁的英雄故事讲得极其富有激情,虽然因为紧张而语速偏快,但是声音高昂,而且……动作丰富。

“东方升起了启明星!”左脚向前跨出一步,左手高举。

“指导员看看表。”抬右手,握拳,低头注视手腕。

“已经……六点了。”左手拇指、小指跷起,其他三指弯曲,比出巨大的“六”。

“黄继光在这一刻站出来,大声说,指导员,我去堵住它!”刚才的“六”重新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在胸膛上。

余周周甚至听到了她小小的身板中传来了敲击的回声。

就这样,单洁洁的表演将余周周彻底石化在了观众席上。

那时候她的心里仍然很矛盾。不得不说,她看到这样的表演的确是很想笑的,可是内心深处又觉得这样才是正经的表演方式。单洁洁做的是对的,尤其是评委老师嘉许的点头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47号余周周上场。她刚准备开口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呼机哔哔的响声,一个评委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后台去了,示意余周周等一会儿,结果等来的是一个老爷爷。其他三个评委老师连忙站起身,朝老爷爷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打招呼,说着“谷老师您怎么过来了”云云。

老头子目光很凌厉,并不像其他几个评委老师那样一脸和蔼。他坐在了那个出门回电话的老师桌前,对着桌子上的麦克风说:“47号,那就开始吧。”

和刚才的小朋友相比,余周周的故事讲得实在是平淡无奇,甚至有些口语化——于是她讲到赵一曼被日本侵略者拷打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一直低头浏览参赛者名单的老爷爷抬起头,皱着眉看了自己一眼。

那个眼神,含义不明。

余周周原本就对这个拗口的英雄故事不是很感冒,里面大量的成语和长句
子让她背得很痛苦,所以发挥得很局限。被这突然袭来的冰冷眼神惊吓到,她一下子就乱了阵脚。

“被残酷的拷打折磨着,赵一曼不知不觉昏了过去,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废话,昏过去了,还能说什么?

“可是残暴的敌人并不放过她,他们拎来一桶水,狠狠地泼在了赵一曼的身上。她苏醒过来,面对的是丧心病狂的敌人更加恐怖的严刑逼供。”

“被残酷的拷打折磨着,赵一曼不知不觉昏了过去,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糟了,怎么又说了一遍……

余周周微微停顿了一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个老爷爷嘴角的冷笑——姑且称为是冷笑吧。

她镇定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自己加了一句话。

“就这样,赵一曼昏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昏过去……可是党的秘密,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说着,还学着单洁洁的样子抬起左手,攥紧拳头,做了一个“宁死不屈”的手势。

老爷爷终于笑了——这次好像是嘲笑……

余周周讲完故事坐回到座位上,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脑袋汗。抬起头看了一眼评委席,结果正好赶上那位老爷爷也带着一脸古怪的表情看着她,刚刚结束了一通胡说八道的余周周只好羞愧地低下头去。

半小时后,公布了二十个入围选手的名字。单洁洁紧张得不停地咽口水。

余周周看到后,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单洁洁一抖,然后侧过脸看她,给了她一个勉强的笑容。

评委老师捏着那张纸上台,接过话筒开始宣读名单。那一刻,余周周仿佛又回到了数学课堂上,看到于老师抱着一大摞被撕了的作业本,一本一本地念
着,漫长的恐惧慌张像是只张大嘴的怪兽吞噬着她们这群小豆丁。

“37号,育新小学,单洁洁。”

单洁洁僵硬的身体一下子柔软下来,余周周紧握了一下她的手,说:“太好了。”

“47号,师大附小,余周周。”

单洁洁恢复了活泼本色,笑着搂住了余周周:“的确太好了!”

原来那个老爷爷竟然是省少年宫的总负责人谷老师。他代表评委点评了大家的初赛表现,然后宣布了决赛的时间、地点,以及决赛的内容。

“英雄小故事占总分60%,剩下的40%是现场题目的分数。”

单洁洁举起手:“老师,什么现场题目?”

谷老师朝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从大纸箱里面抽题,根据字条上的关键词现场编小故事。”

底下一片惊呼,现场编故事?余周周还在发愣,就看到谷老师淡淡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仍然笑得很奇怪,但是这次温和得多,好像在说:“加油,胡编乱造的小姑娘。”

“切,我知道了。”单洁洁低声在余周周耳边嘀咕,“他们这都是照顾那些有后门的。我敢说,有些人肯定能提前知道题目。”

“可是不是要抽签的吗?”

“你傻啊,”单洁洁白了一眼余周周,“要想造假,抽签根本不是问题!”

余周周没办法反驳,毕竟单洁洁比她大,作为二年级的中队长,单洁洁敬过的队礼比余周周看过的动画片都多。

不过,通过了初赛自然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她跑出昏暗的剧场,妈妈正在外面等着她。

“妈妈,我进决赛啦!”她笑得比蜜都甜。

妈妈的怀抱永远最柔软安恬,只是曾经徘徊在鼻端的淡淡的草木清香现在变成了另一种更为精致的香气。

“周周最棒了!”妈妈轻轻顺了顺周周额前的刘海儿,“决赛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天,老师说我们要上少年宫的大舞台,还会有很多观众的。”

余周周把那句“妈妈你能来吗”吞进了肚子里。一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妈妈一直很忙,另一个是因为,如果台下坐着自己的亲人,她也许会紧张。余周周潜意识里觉得,即使台下坐着一万观众,只要自己不认识他们,那她就无所畏惧。

妈妈匆匆赶回公司上班,只留下了初赛通过的奖励——一大盒美登高冰激凌。余周周一个人坐在小屋里面,用小勺子挖着香蕉口味的部分——她热情地把冰激凌分给余婷婷,可是得到了一句“少跟我显摆”。但是玲玲姐很大方地对余周周表示了祝贺,并分走了一碗冰激凌。

也许她是因为日记的问题而忌惮至今。

之后的一周,她一直处在一种奇妙的心情中。初赛通过的兴奋,对于决赛的小小担忧,以及众人的瞩目、老师的夸奖带给自己的飘飘然——当然,更重要的是那种很有可能即将坠落云端的恐惧感。

一次无能,百次不用。一次无能,百次不用。

作为一个七岁的冉冉升起的校园新星,她的确有些想多了。

然而从尘埃中开出花朵的余周周,比很多人更清楚落差的含义。那种战战兢兢的“小家子气”,诚惶诚恐,并且深深知道“宠爱”这种东西的脆弱和随机……在每天和林杨走在放学路上的时候,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就越来越膨胀。

要做得更好,要爬得更高,要尽快凭借自己的力量变得更重要、更强大。

尘埃里开出的那朵花,名叫欲望。充满了“更”这个字眼的人生,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一步步地走向沉沉的夕阳。

决赛的那天果然人山人海,余周周跑出后台,偷偷从安全通道侧面的大门
往里面看。熙熙攘攘的观众席让她有点儿紧张,手心冰凉,满是黏腻腻的汗。

周周,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次一定要记住,赵一曼只晕过去了一次,不要再胡说八道让人家女英雄死去活来的。

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的笑声:“呀,你不是那个小丫头吗?”

她松开门把手,回过头,人来人往的安全通道中央,站着个穿着白衬衫和浅灰格子绒线背心的男孩,他看着她,眉眼清朗,笑容和煦。

“陈桉?”余周周没有来得及惊讶,就一瞬间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软软的,念出来,唇齿间都是温柔的共鸣。

她能看得出,他在想要喊她名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显然是记不起她的名字了。

但他并没有暴露这一点,而是很快又恢复了满脸笑容,轻声问:“怎么,女王陛下也来看比赛?”

13.可是我还没有讲完

余周周立刻在心里把当初盛情邀请她出任女王的格里格里公爵父子狠狠责备了一通。

真是太不低调了。

不过,余周周还是开心地咀嚼着这一令她难以想象的重逢。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从她的铁皮盒子中蹦出来的一样。

她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很有礼貌地说:“我叫余周周。”

被小孩子无情戳穿了健忘这一事实的陈桉有点儿尴尬,只好笑笑说:“嗯,周周,你来看比赛吗?”

余周周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喊:“陈桉,陈桉!”

她被一大群从通道口跑过来的孩子隔绝在了外围,他们都和陈桉差不多大,或者比陈桉还要大一些。四个男孩五个女孩,每个人都背着乐器盒,长的
宽的扁的圆的——余周周这才注意到,陈桉的手里也拎着一只黑色的盒子,看形状,好像是小提琴。

她像是站在锅边注视着一大盆沸腾的水。

“你听说他们开始调整第二小提琴的事儿了吗?第二小提琴的首席,就是那个戴啤酒瓶底儿的四眼钢牙,她调到你们第一小提琴去了,有人说她可能要占你副首席的位置……”

“陈老师真能乱来,收礼也没分寸,还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呢。分部考核的时候没及格的那几个大提琴和黑管,上周日不是也来参加合练了吗?切,当初谁说这次要严查的?反正查不到他自己头上。”

“不都是为了择校和加分吗?睁只眼闭只眼吧,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陈桉你还是小心点儿吧,那个二提琴的首席绝对不简单。”

“算了吧,再不简单也绝对没胆子动陈桉……”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余周周几乎听不懂,但是她安静地站在旁边,并没有走开。陈桉陷在这群人当中,抿嘴笑着,也不说话,可是仍然很和气,好像天生就适合被围在中央,所以看起来比那几个哥哥姐姐还要成熟稳重些。余周周不知道她在等什么,虽然中途被扔在一边让她有点儿憋气,但是身边的少男少女围成的小世界让她好奇。

他们骂老师,他们在乎却又态度随意,他们说着她不懂的话,他们对于各种潜规则见怪不怪,他们彼此相熟,他们……

自卑,恼怒,羡慕,好奇……种种情绪在余周周的心里翻滚,她安然看着人群中的那个少年,他不再是陪着沉默木讷的自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动画片的小哥哥了,他应该也不记得那张写着两个名字的纸片了。这一次,他带着他的世界一同出现,世界的外围是透明的空气罩子,一下子把余周周撞出去好几米远,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呆望。

他们讲起来没完,余周周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几个主持人齐声说:“我宣布,‘康华制药杯’全省少年儿童故事大赛,现——在——开——始!”

少年组和儿童组一共四十五名选手,她是第四十一个出场。

可她还是转身离开,回到后台去候场。背后传来了陈桉的声音,招呼着几个同伴进观众席看比赛——原来是他小姑姑家的妹妹也参加了这次故事大赛,他刚刚在少年宫的学生乐团排练结束,顺便过来捧场。

余周周原本看到人群而略微紧张的心情因为遇到了陈桉而变得……更为紧张。奇怪的是,刚刚被无视了之后,她反而平静下来了。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知道了观众席里面有熟人——而且是重要的熟人——而害怕丢丑的话,那么当她默默地走开之后,心里想的却是:即使真的丢丑了,好像对方也不会很在乎吧?

他只会认为这是一个小孩子闹的笑话而已。

余周周对着墙壁把故事内容快速地过了两遍,确定背熟了,于是站起来跑到幕布附近偷看比赛,意外地在那里看到了正紧张不已的单洁洁。

“洁洁?”

“不用叫姐姐,我跟你同一年生的,就是上学比较早。”

“……我没叫你姐姐。”

单洁洁这才反应过来,吐吐舌头:“对不起啊,我有点儿紧张。”

好像不是“有点儿”吧?余周周感觉到她握住自己的手冰凉得吓人:“你没事儿吧?”

单洁洁的稿子已经被她蹂躏得很脆弱,好几处都破损了。她一边神经质地碎碎地背诵着,一边不停地将底稿折叠又打开,打开又折叠。

“我们一大家子都来看我比赛了,连表哥表姐都来了,我要是出丑可怎么办哪?”

余周周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叙述,突然觉得这个一直在自己面前以二年级学姐自居的小姑娘反而像自己的小妹妹一样。她安抚性地拍着单洁洁的背,笑着宽慰她。

这是奔奔之后,第一个让她觉得很需要保护的人,虽然眼前的这个人远比奔奔嘴硬得多。

台上的17号小朋友正在抽题,抽到之后递给主持人。主持人大声说:“好,我们17号小朋友抽到的字条上写着‘两分钱,红领巾,警察叔叔,小花猫,奶奶,茄子’。”为了让这些很可能不识字的小朋友记住,他重复了三遍:“那么17号选手有45秒的时间构思,故事限时三分钟。”

单洁洁又开始哭丧着脸:“你说一会儿我要是编不出来可怎么办哪……”

时间到,17号小朋友低头盯着字条慢慢开口:“星期天的早上,戴着红领巾的小朋友在路上捡到了两分钱,她立刻把两分钱交给了警察叔叔,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叔叔拿着钱,对我把头点……”小朋友的语调开始有点儿要唱歌的趋势,观众席上响起了善意的笑声。

“你看你看,我肯定编得比他还差……”单洁洁几乎马上就要哭了,脸上为了比赛而化的妆因为出汗而有点儿花。

“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一只小花猫,然后奶奶……奶奶跟我说,晚上吃茄子。”

17号小朋友大无畏地说完最后一句,急急地鞠了一躬,拔腿就朝后台跑去。观众席上响起了一片掌声和笑声。

单洁洁即将上场的时候,余周周极其大声地在她耳边喊了一句“加油!”单洁洁吓得瘫坐在沙发上,捂着胸口大叫:“你要干吗?!你想吓死我啊?!”

余周周笑了,单洁洁终于恢复了点儿“我去堵住它”的气势。余周周捏捏单洁洁的脸:“现在不紧张了吧?”

单洁洁眨眨眼睛,愣了一会儿,然后也笑了起来:“咦?好像是哦……哈,谢谢你啊,周周。”

“不用谢,这是我妈妈用来治我打嗝时候的办法,加油!”

单洁洁的比赛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最后的即兴小故事讲得有些不尽如人意——基本上就是把每个关键词造了一个句子然后连起来。单洁洁兴奋地跑下台,又恢复了学姐本色,居高临下地拍拍余周周的头,说:“你要加油,嗯。”

余周周上台的时候,下面的观众已经有些疲劳了,台下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除了自家的孩子有人关注以外,根本没有人会长时间认真聆听四十多个小孩子的爱国主义大轰炸。

她把赵一曼的故事流畅讲完,从大纸箱中抽出了一张字条,递给主持人。

主持人把折叠着的字条打开,大声地念道:“41号小朋友抽到的题目是‘老鼠,猫,黄气球,大明星’。”

余周周眨眨眼,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下面的观众每到即兴故事的环节就会安静下来,因为这个环节总能听到很多冷笑话一样的故事。就在余周周皱眉头思考的时候,现场的灯光忽然出了点儿状况,橙色背景灯霎时熄灭,只剩下舞台边缘的两盏白色射灯照在她身上,好像电视里面美国警察叔叔逼供时候用来照射犯罪嫌疑人的灯光。

余周周并没有惊慌,台下爆炸一般的人声纷扰对她来说好像遥远得很,她只是站在那里,心底蒸腾起一种神秘的兴奋感。

世界一片漆黑,只有她。

只有她自己。

余周周竟然有种流泪的冲动,那一瞬间她理解了为什么星矢每次被打倒的时候,眼前都会不停地浮现朋友亲人雅典娜的脸,然后立刻站起来爆发小宇宙狠K敌人反败为胜——她的确看见了,就在前方的黑暗里,她看到了公爵和三眼神童,还有西半克抱着圣水瓶,还有正在变身的小甜甜……

他们说,周周加油。

灯光切换过来,余周周重归现实中,眯起眼睛适应着亮度的转变。主持人重新上台对观众解释刚才发生的小故障,然后转过来安慰余周周,问她是不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不用了,我想好了。”她轻轻地说,台下的观众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

“从前有一只叫做……奔奔的乡下小老鼠,它一直都觉得自己天生就应该是一个大明星,能在舞台上唱最好听的歌,让所有人都跟着它唱,它会是最了不起的人……呃,老鼠。

“可是奔奔的家里人一直不相信它,只有它最好的朋友一直鼓励他。它的朋友说,只有进城才有可能实现梦想。

“于是奔奔就离家远走,它在尾巴上系上了一只黄色的大气球。它告诉他的朋友,等到有一天,它能够站到最高的舞台上唱歌的时候,就会把这只大气球放到空中去,无论多远,它的朋友都一定能看得见这只黄色的气球。

“奔奔进到城里,跑到剧场。剧团的老板问奔奔会唱什么,奔奔站得直直的,认真地唱,啊,老鼠!

“老板说,没有人喜欢老鼠,你应该唱,啊,猫!

“奔奔说,不,我永远都不会唱猫的,我最讨厌的就是猫。

“老板说,啊,猫!

“奔奔说,啊,老鼠!

“他们吵起来,老板一脚就把奔奔踢出了剧场。它翻滚了好久,最后撞到墙上,尾巴上的气球‘啪’地就碎掉了。

“奔奔哭了很久,它不是因为老板不喜欢它的歌而难过,它是觉得,也许好朋友再也看不到那只气球了。”

余周周讲到这里,表情黯然,观众席上安静得仿佛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朋友,时间到了。”主持人轻声提醒。

“可是我还没有讲完。”余周周平静地看着主持人,对着麦克风说。

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然后是热情的掌声。

余周周带着倔强的神情,看也不看观众席,只盯着剧场最遥远的后门,认真地继续着她的故事,讲着那只叫奔奔的小老鼠四处碰壁后终于被赏识的故事。

“上台演出的那天,老板问奔奔准备好了没有。奔奔说,我还有一个请求。

“老板说,什么请求?

“奔奔说,请帮我买一只黄色的气球,然后在我唱歌的时候,把它放出去。我的朋友会看得见,它会知道,我已经实现了我的梦想。”

余周周忽然又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不知道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抽什么风。

“谢谢,我的故事讲完了。”

她深深一鞠躬,带着她严重超时的故事退场。

背后留下了前所未有的掌声,久久不息。

14.幸福猝不及防

余周周回到后台的时候,沙发上只剩下后面的四个选手了。讲完故事的孩子们,无论得意的还是失意的,都回到了台下,待在爸爸妈妈身边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42号走上台去,剩下的三个人都是少年组的选手,比余周周大几岁,看起来已经是少年的模样了。其中一个小姐姐朝余周周笑了笑,说:“我们听见你的故事了,虽然超时了,不过很有趣。”

余周周有点儿脸红,刚才自己在台上仿佛一头拉不回来的牛,把主持人晾在一旁沉迷在自己的故事里,现在才有点儿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谢谢……姐姐加油。”

台下没有余周周的亲人,所以她无处可去,就坐在沙发上等待比赛结束。刚刚台下的掌声让她非常激动,可是现在,一点点冷却下来,她有些忐忑。超时的结果会是什么,她并不知道,不过一定会对成绩影响很大。观众们也许会记得这个表现得很有个性的小姑娘,可是当比赛结束,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散去,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她得不到奖状,不能跟学校交差,那么就会跌回原点。

她总不能对大队辅导员解释,说自己其实表现得不错吧?

可是——还是很开心。值了。

她把身体陷进沙发里面,比赛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那种身心放松的感觉都是非常好的,好到她都有些犯困,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依稀听到主持人说中场休息十分钟,计算比分之后公布最终结果。观众席上渐渐人声鼎沸,她却慢慢陷入了迷糊中。

“周周?”

她张开眼,看到陈桉正站在面前。

“你表现得真好。”

余周周慌忙站起来,想要谦虚几句,可是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于是点点头:“谢谢你。”

陈桉从幕布的缝隙看出去:“你爸爸妈妈来了吗?”

“没。她……他们有事。”

“哦,不能看到你这么精彩的表现,真遗憾。”

陈桉还是那个样子,说这种千篇一律的客套话,也让人觉得他无比真诚。

余周周忽然意识到,他们并不是普通的熟人,他们相识,就是因为陈桉的奶奶是妈妈的顾客。想到这一点,她突然低下头冒出一句:“妈妈换工作了,她……她去贸易公司上班了。”

她依稀记得,贸易公司好像是很好的公司,什么东西一沾上“贸易”二字似乎都变得高档起来。

她说不清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为了她自己的虚荣,还是为了妈妈的面子,或者只是小孩子一种无意识的炫耀?然而这句没经大脑的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因为这只能把她原本并不怎么明显的自卑扩大。

她摇摇头,尴尬地笑,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陈桉。突然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头上时,她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嗯,那太好了,我姑姑也是贸易口的,工作很忙。”陈桉半蹲下来朝她微
笑,“所以周周一定要听妈妈的话,不要让她操心。”

余周周很感激地抬头,他就这样化解了她的难堪,虽然是用对待不懂事小孩的方式——当然,跟他相比,她的确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我知道了,我会听话的。”末了还是加上一句,“谢谢你。”

“嗯,周周的故事讲得这么好,又这么懂礼貌,肯定不会让妈妈太辛苦的,我知道。”

他站起来,站在她背后把手放在她肩上:“你爸爸妈妈没有来,那比赛结束后你怎么回家?”

“我告诉舅舅比赛大约是十二点半结束,到时候他会来少年宫正门口接我的。”

“那就好。别自己待在后台了,跟我去观众席吧。我刚才忘了说,我姑姑家的小表妹刚才跟我说,她认识你。”

“哦?”

“她叫单洁洁。”

“啊,是的,她是你妹妹?我认识她的。”

“嗯,我姑姑一家都在台下呢,一起过去吧,怎么样?”

余周周有些忐忑,她不知道心里满溢出来的感觉,其实叫做快乐,另一种比较隐蔽的快乐。

“好。”

她刚说完,就看到两个主持人拿着名单穿过空旷的后台走到麦克风前。

“请各位观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们即将为大家公布比赛得分和最终结果。”

余周周下意识地抓住了陈桉的手。她的小手冰凉,好像是在听到“最终结果”这四个字的时候瞬间冷却了一般。陈桉的手蛮大的,手心温暖干爽,他被余周周的手冰了一下,微微一抖,然后就张开手包住了她的,再次半蹲下,在她身边说:“别紧张,我预感结果会很好。”

“会吗?我超时了……”多傻的问题。她竟然有一点儿哭腔。

“好故事值得更多的时间。”陈桉认真地说。

余周周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左脸颊带着不明显的小酒窝的少年,他的眼睛像雨后温润的大海,虽然她只在电视上看见过阳光灿烂的海岸。

所以请给我更多时间,余周周想,我会讲出更好的故事的,一定。

首先公布的是25名优秀奖——所有落选的选手都会得到的奖项,基本上没有意义。

然而,他们听到了育新小学单洁洁的名字。

余周周和陈桉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

主持人念名字念得很慢,仿佛一刀刀地凌迟。三等奖十名,二等奖五名,一等奖三名。

余周周一直没有等到她的名字。

她慌乱地看了陈桉一眼,仿佛呼救。陈桉却笑了,笑得极开心,他握紧了余周周的手,从背后将她半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说的没错吧?等着,魔法时刻来了。”

魔法时刻?

“最后我们要公布的是特等奖!”主持人笑容满面地说。

余周周仿佛看到了魔法时钟的秒针和分针轻轻相合。

“少年组,海城小学六年级,喻蕾。”

“儿童组,师范大学附属小学,余周周。”

余周周怔怔地站在原地,眼前的舞台上只有一片闪亮,幸福来得太急,毫无预兆。她忘记提起裙角优雅地行礼迎接,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翩然而至的幸福,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来了?你,你真的是找我的吗?”

你真的是属于我的幸福吗?

台下热烈的掌声唤醒了她,躲在后台的余周周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幕布外的掌声是给她的,可还是那么难以置信。

陈桉突然把她抱了起来,余周周惊呼一声,被他抱着在空中转了一大圈,她落地的时候才想起来微笑。

做梦一般,笑出两道弯弯的弧线,只是傻笑,仿佛舌头被猫叼走了一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桉放下她的时候长出一口气,伸手扶住自己的腰,吐吐舌头:“小丫头,你看着挺瘦的,怎么这么沉啊……”

脸上终于有了和他年龄相符的,属于少年的调皮。

1994年10月23日,平淡无奇的数字组合。

可是余周周尝到了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甜。

很多年以后她回头的时候,总是会笑着流泪。那样的甜蜜是会让人上瘾的,她从此欲罢不能。她可以生在尘埃里,也可以从尘埃中开出最美的花,然而,从此再也不能安然居于那一方小小的土地。之后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和苦涩,她都会从回忆中偷取一分甜支撑自己,挣扎着渡过难关。这分甜,像是取之不尽的力量宝藏,没有它,她就撑不过去。

她万分庆幸。

却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如果不曾尝过这样的甜,之后的很多事情,也不会显得那么苦。

“一会儿就要颁奖了,主持人刚才说让所有参赛选手都到后台集合。我得回观众席了,我得去安慰安慰我家的那个小表妹。”

余周周有些黯然,想起单洁洁,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胜利者的安慰比旁观者的挖苦更让人难以忍受。她虽然没有想太多,但是她记得当初余婷婷和徐艳艳得意的眼神对自己的伤害,所以她知道,现在最好不要出现在单洁洁身边。

“你……帮我告诉她……我……”余周周结巴了半天,脸都红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陈桉又揉乱了她的头发,温柔地说:“我明白,放心吧。”

他明白,多好。

“陈桉!”

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大声地喊他。少年转过身,嘴角微扬,不知道在笑什么。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陈桉,你是……你会拉小提琴吗?”

他先是扬了扬眉毛,然后反应过来:“对了,你刚才在外面看到我拎着小提琴,对吧?嗯,我从小学小提琴,现在是少年宫学生乐团的成员。”

“每周日都来少年宫排练吗?”

“对啊,怎么?”

“没怎么。”余周周摇摇头。陈桉没有动,他们傻站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一下,说,“再见。”

“再见,丫头。”陈桉笑笑,快步跑出了后台的通道口。

余周周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后台陆陆续续有选手进来。大家开始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排队分组,等待上台领奖。余周周透过幕布,看到下面很多家长已经拿着相机拥挤到舞台下方,随时准备给自己家的宝贝拍下最值得纪念的一刻。

她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有点儿熟悉的声音。

“我的祖宗啊,这么半天没回来,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你没找到周周吗?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余周周跑出人群,先看到的是林杨妈妈。她微弓着身子,脸上有些着急的表情。再往前走几步,探头,才看到躲在一大堆射灯椅子箱子侧面阴影中的林杨,他背着手,脸上的表情远远没有平常那么丰富生动。

“林杨?”

林杨妈妈笑着转过身:“是周周啊,可算找到你了。恭喜你啊,表现得真好。我们太为你高兴了!”

余周周礼貌地点头说:“是阿姨帮我写的故事底稿啊。真的谢谢阿姨了。”

林杨仍然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她。

林杨妈妈对自家儿子的别扭浑然不觉,她半蹲下身子对周周笑着说:“我家小祖宗从前天开始就闹腾着让我们带他来少年宫看比赛,他说你告诉他有熟人你就紧张,所以连你爸爸妈妈也不会来看比赛,他也就不敢告诉你,我们是带着他偷偷过来的。刚才公布名单前他就说要到后台来找你,说要是你落选了,他就假装没来过偷偷跟我们回家,要是你得奖了,他就能第一个祝贺你。呵呵,结果这个笨小子,半天也没回去。我以为他走丢了,赶紧过来找,发现他根本没找到你。”

林杨妈妈的一大通话让余周周愣了几秒钟,然后迅速在心底蔓延出感动。

原来台下是有在乎她的人的,甚至在乎到了因为怕她紧张而装作不存在的地步。

“谢谢你,林杨。”余周周笑着,主动伸手拉他的胳膊。

可他背着手,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却有一丝忧伤。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

林杨妈妈拍了拍儿子的头:“你中场休息时候拉着你爸爸出门买的东西呢?还不快拿出来?今天怎么这么木头啊,刚才在台下还挺活跃的。”

林杨这才把背后的胳膊抽出来。

竟然是一只氢气球,圆圆的,鲜红色的氢气球。

林杨勉强微笑了一下:“对不起,只有红色的了。”

15.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余周周几乎是朝气球扑了过去。

或者从林杨的角度来看,是朝他扑了过来。

“谢谢!”她抱着气球,笑容灿烂,眼睛眯得让林杨怀疑她还能不能看清自己。刚才有些莫名郁结的心情渐渐阴转晴,他咧嘴笑起来,然后突然收起,连
忙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把手插在裤兜里,耍酷地冷着脸撇嘴。

“切,至于吗?”

余周周认真点头:“至于。”

在想要微笑的时候保持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在很艰难,所以林杨拽拽妈妈的袖子,说:“妈妈,我饿了,中午我们和周周一起吃饭吧。”

林杨妈妈在一旁观察着自家儿子丰富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终于忍不住扑哧笑起来:“周周,你爸爸妈妈没来看你的比赛,那你中午怎么办,自己回家吗?这附近这么多车,多危险啊。跟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让林杨爸爸开车送你回家吧,反正咱们顺路,对吧?”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她家那个扯谎说要自主自立独自回家的小祖宗,“怎么样,周周?”

余周周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老师就大声喊:“师大附小的余周周?余周周?过来排队!”

“先过去吧,一会儿再说。”林杨妈妈拉拉她的小辫子,帮她顺了顺额前的刘海儿。

“林杨,你先帮我拿着气球——一会儿要还给我哦!”

“知道了,真啰唆。”林杨一脸不耐烦地嘟囔着接过气球,却在余周周转身离开的一刹那,低头绽放出一脸傻兮兮的笑。

林杨和爸爸妈妈一起挤到舞台附近。在音乐声中,获优秀奖的选手开始依次上台,从评委和颁奖嘉宾手里接过证书和奖品,然后台下一片闪光灯。

许多家长都对着自己家的小孩子喊:“把证书举起来,对,往左边一点儿,看这里,笑”。

林杨忽然很担心,一会儿余周周怎么办?

没有人会朝她喊:“看这里,笑!”

他的神情有些黯然,突然感觉到爸爸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林杨侧过脸仰起头,才发现爸爸从包里掏出了一台傻瓜相机。

“爸爸,你带了相机?”他兴奋地大叫。

“对啊,这种场合怎么能不照相留念呢?傻儿子,光叫着要来看比赛,都
不知道作点儿准备。唉。”

林杨父母相视一笑,然而林杨的妈妈笑着笑着,眉间就浮上了一丝疑惑和隐忧。她抬头去看台上,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今天所有的孩子都抱着证书笑得很灿烂,看着某个方向等待自己的爸爸妈妈按下快门。但是那个余周周,会不会孤零零地抱着奖状和奖杯,像她讲故事的时候一样,目光缥缈地盯着远离人群的某一点?

一个见到她之后,会就自己帮忙写稿的事而礼貌答谢的、才七岁的小孩子。在外人面前,林杨自然也是很大方有礼貌的孩子,但是这种事情,肯定也需要自己在背后提点一句,才会想起来致谢。而余周周,在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时候,毫不惊诧,落落大方。

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自己猜测的那种不正经的人家的孩子。

但是,也太正经了吧?

林杨妈妈长叹一口气,她刚刚结束了胡思乱想,就听到主持人说:“让我们再次用掌声,祝贺获得一等奖的选手!”

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来,主持人再次笑容满面地引导着最后的两名特等奖得奖者走到舞台上。余周周安然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微笑,一种小孩子脸上不应该出现的矜持笑容,并不是很灿烂,至少远不如刚才在后台抱着气球那么灿烂。

从余周周接过一位老爷爷手里的大奖杯的那一刻开始,林杨的爸爸就一直在按动着快门。围观的其他家长也对她颇有好感,所以一时闪光灯大作,丝毫不比刚才逊色。林杨妈妈低头看到自己儿子笑得比得奖的余周周还灿烂,一排小白牙在闪光灯下盈盈发光。

林杨在回头的时候,不经意地看到了刚才在后台和余周周说话的少年。他也拿着相机,按动着快门,被相机遮住了大半侧脸,但是能看到他嘴角微微上翘的弧线。

林杨刚才被余周周的笑容浇灭的小火苗再次燎原,他突然大叫起来:“爸,
快,使劲儿照!”

林杨爸爸哭笑不得:“傻儿子,按快门还能使多大劲儿?”

总之……总之……林杨在心里总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能再次扭头去看那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他居然还背着小提琴——我林杨还会弹钢琴呢!

小豆丁林杨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怒火究竟来自哪里,竟然让他变得像一只炸了毛的折耳猫。也许只是小孩子的独占欲,也许是少年身上的气质让他有隐隐的自卑……

也许是因为余周周叫他陈桉。不是陈桉哥哥,是陈桉。

再多的也许,都没有意义,最终只爆发成了一句:“余周周,看这里,把证书举起来,笑!”

周围有许多家长善意地笑了起来,林杨父母被儿子煞到了,愣了两秒钟就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自己儿子的嘴巴。台上的余周周终于不再挂着一脸做梦般的浅笑,她看过来,投给了林杨一个“我鄙视你”的眼神。

然后,真的举起了证书,看着林杨爸爸的镜头,笑眼眯眯,嘴角上扬,灿烂得仿佛两弯新月照耀着三千桃花,灼灼其华。

余周周婉拒了林杨妈妈提出的一起吃饭的邀请,她把大奖杯和证书,还有那一大盒康华药业提供的补钙营养口服液一起装进了工作人员给她的大口袋里面,用右手拎着,左手牵着那只鲜红的气球,然后跟着等在少年宫正门口的大舅一起走了。

转身挥别林杨一家,余周周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好像每走一步,脚下就能开出一朵花。

回家后,她把红气球小心地挂在窗子的插销上,小心地抚摸了两下。氢气球一跳一跳的,连着那根细线,仿佛一只尾巴长长的小老鼠。余周周坐在床上,安静地回味着刚才领奖时候的闪光灯、人们的掌声,还有给自己颁奖的那位谷爷爷终于绽开了一脸温和的笑容,把奖状和奖杯递到她手上,轻轻地拍着她的
头说:“加油,胡编乱造的小姑娘。”

她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放着这一幕,心底酸甜。

周一早上去学校的时候,同学们对待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余周周自己知道,她已经不再是一滴面目模糊的水。

升旗仪式结束前,值周生总结了上一周的纪律卫生评比情况,然后,主任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一年级学生的校服已经运到了,各班中午派人去二楼后勤领取。

第二件是,祝贺余周周小朋友获得全省“故事大王”称号。

周围霎时投射过来的目光让余周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比较好。

手足无措,甜蜜得手足无措。

她看到林杨灿烂的笑容,于是抬头回了他一个笑容。

然后听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徐艳艳声音不大不小地说:“我看见了。”

余周周一愣,不觉忘记了规定,回过头去问:“什么?”

徐艳艳面无表情:“你妈妈,给老师送礼。我看见了。所以于老师才让你带领大家读课文的。”

“你胡说。”

“切,回家问你妈去。”

余周周转过头,这段淹没在掌声中的对话让她蒙住了。

送礼——被表扬——读课文——得到讲故事的机会……

她以为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她以为是上帝吹了一口气送她站上了最高的舞台。

其实,送她上青云的,根本不是自然风。

余周周茫然地看着林杨的笑脸,脑海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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