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旧时光--三周年完美纪念版,套装全三册 (35 page)

余周周&林杨番外·
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皇帝会遇到政变,四皇妃会被打入冷宫。

但是没有关系,任千军万马在后面追赶,那年的四皇妃还是牵起了皇帝的手,毫不犹豫地大步跑了下去。

“余周周?我就知道你会来,哈哈哈,等着哈,我去看看林杨跑到哪儿去了……”

路宇宁说着,就开始夸张地四处大叫。

他们都知道她会来。

从高考结束到成绩公布的这段时间是估分报志愿和单纯等待的20天。最后敲定的志愿表今天早上已经全部上交,所有拿着全国大学招生简章精打细算认真研究的家长和学生都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尽人事。

剩下的就是待天命。

余周周被林杨一个电话叫来参加同学聚会——她并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聚会的到底是谁的同学,这个时间点又有什么可聚的。

谁让林杨在电话里面太过无赖。

谁让大舅妈就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假装擦桌子,却没注意到桌子皮都快磨破了。

“周周,好不容易考完了,轻松了,去玩玩吧!”舅妈一脸慈祥。

电话那边的无赖听得清清楚楚,立刻抓住机会大声叫:“余周周,你听见了吧?你舅妈都这样说了,你还不来,就是不孝顺!”

舅妈放下抹布哈哈大笑,在一旁问了一声:“周周,你同学?”

电话那边立刻接上:“阿姨您好,我是余周周的……我叫林杨!”

中间那个停顿是怎么回事?

余周周正要插话,没想到舅妈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是嘛,林杨啊,我常常听周周提起呢!”

我什么时候常常提起了?!

余周周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要咬人了。

她放下正叽里呱啦大叫的电话听筒,笑眼弯弯地对舅妈说:“你们慢慢聊哈!”

余周周很快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因为五分钟后舅妈敲了敲她的门。

“周周啊,下午五点在江边的那个什么什么意式自助,赶紧去吧,你要是不去啊,就是不孝顺。”

余周周泪流满面。

她到达那个“什么什么”自助餐厅的时候,里面人声鼎沸。她站在大包厢的门口,先是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果然是杂烩,应该都是聚会组织者自己比较相熟的同学,哪个班的都有,不过仍然是以一班、二班居多。

竟然看到了凌翔茜。

和蒋川坐在一起,不言不语,被周围热闹的背景一衬托,显得有一点点孤单。

她朝着凌翔茜所在的方向走过去,中途遇见了路宇宁,对方先是一愣,然
后就张大了嘴巴。

“你有两颗蛀牙。”余周周老老实实地说。

路宇宁瞬间闭上嘴。

然后就开始撒欢儿地在屋子里面喊:“林杨,林杨,你家那个谁来了!”

余周周“唰”地红了脸,赶紧扭头朝着目的地继续前进。

凌翔茜似乎也很早就注意到了她,拉过一把椅子给她坐。

“我就知道林杨会邀请你。”

余周周恨恨地咬着牙:“他没邀请我,他邀请的是我舅妈。”

凌翔茜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就笑起来。

余周周转头看她,那笑容,果然当得起“明艳照人”这四个字。

“你知道复习期间,我在家里一直都在看什么吗?”

余周周疑惑地摇了摇头。

蒋川在旁边嚼着每桌赠送一盘的花生米,接上了一句:“佛经。”

凌翔茜凶狠地白了蒋川一眼,余周周一恍惚,仿佛就这样又看到了小学时候那个骄傲的小姑娘。

“……他说对了。等一下,为什么意式自助餐厅里面会赠送花生米啊?蒋川你在吃什么?”

她转过头,继续对余周周说:“我觉得在家里面已经修炼得差不多了,可是来到这里,一进门被人那样盯着看,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非常不舒服。我电话里面和你说我估分成绩不错,但是我自己知道,考得再好,也没有办法洗刷掉上次的冤屈了,或者说,就是铁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不愿意相信。有些家伙,原本就希望我是那样的人。”

说着说着,漂亮的丹凤眼里面就有泪花在闪。凌翔茜连忙低下了头。

余周周拍拍她的肩:“很难熬的吧,不过你还是来参加了。”

凌翔茜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反正至少蒋川陪我。”

蒋川在一边叫起来:“喂喂,我怎么总是那个‘至少’啊?”

凌翔茜破涕为笑。

“时间慢慢过去,就像发大水一样,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越冲越远,当初多么多么大不了的事儿,最后都会被稀释得很淡。”余周周补充道。

蒋川又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你也看佛经啊?”

余周周抓狂,凌翔茜倒是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问:“你这算是什么,旁观者清?”

“没什么,”余周周托腮笑起来,“你看,小时候天大的事情,现在不也都过去了吗?”

凌翔茜愣了愣,突然间捂住嘴巴。

“我突然间想起来,考奥数的时候,我是不是坐在你旁边?我记得当时看得一清二楚,你一道题也不会做!”

余周周额角青筋直冒,握紧了拳头,缓缓地说:“……还是……会做几道的。”

蒋川在一边大笑起来,结果被花生米呛得剧烈咳嗽。

“你差不多得了,难道你想吃花生米吃到饱啊?”凌翔茜用力捶打着蒋川的后背。

“对啊,”余周周耷拉着眼皮,“我们可是来吃自助的,你有点儿敬业精神好不好?”

一场饭闹闹哄哄地吃完了,余周周向来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场景,何况在场的人大多她并不认识,大家都是和同一桌的人小范围地交流,也有些人人缘格外好,来来回回地在不同桌子间穿梭。男生们都放开了叫啤酒,哥俩好地勾肩搭背。

林杨并没有如她所想地那样坐到自己附近,只是匆匆地和凌翔茜与蒋川打了个招呼,甚至像没有看到余周周一样,将她越了过去。

凌翔茜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和蒋川两个人鬼鬼地笑起来,凑到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余周周吃得很无趣,也吃得很少。

原来最不敬业的不是蒋川,而是她自己。

原来真正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的不是凌翔茜,而是她自己。

连凌翔茜都知道今天都会有谁参加——比如楚天阔肯定不在邀请范围之内。而她自己,甚至都不曾问过,还是站在包房门口往里面望的时候才将情况摸得七七八八。

只是因为林杨耍无赖,说你一定要来,她就来了。

即使从小她就很害怕人多的场合,总是神经质地想起那些催促孩子们唱唱歌、跳个舞、说说场面话给自家争脸的大人……

她还是来了,只是因为那家伙耍无赖。

余周周突然觉得没意思。远远看过去,林杨正在一群男生女生中笑得开怀,被大家一杯接一杯地灌,来者不拒。

尤其是很多女孩子,始终不离开他的左右。她看得真切。

一直都这么左右逢源,得到所有人真心拥戴和爱护。

其实他就是自己那些说不出口的幻想里面,最期望成为的那种人吧。

余周周突然心生感慨。这么多年,印象最深的竟然还是小学入学的第一天,他被一群家长和老师包围,一脸不耐烦却仍然能表现得讨人喜爱,她转头看着,然后跟着冷冰冰的新班主任越走越远。

凌翔茜越过了一个坎,即使伤怀,至少鼓起勇气重新回到了人群里;林杨和他的哥们儿依旧出色地诠释着什么叫作青春;还有身边点头之交的甲乙丙丁,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过后,成王败寇尚未可知,却不妨碍狂欢。

高中就这样结束了,大家挤在一个教室里面,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逼仄青春,整整12年,也就这样结束了。

余周周低头默默地想着,摸了摸自己的掌心。

差不多到了散伙的时候,她把自己的那份钱交给路宇宁,拎起单肩包就要走。

“余周周你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路宇宁拉住了她的胳膊,“林杨吩咐了,你要走的时候让我叫他一声。”

余周周理都没理,径直出了门。

心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酸酸涩涩的。

她大脑简单地奔过来,最终只是得到了一个她很小的时候就清楚的结论。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就清楚划分了阵营。儿时用粉笔画下的界线,即使被岁月纷乱的脚步踏得模糊,终究还是有印记的。

江边人潮汹涌,这样闷热的夏天,男女老少都穿着拖鞋沿江溜达,到处灯火通明,给暑气平添了几分烦躁。

漆黑的江水沉默温柔地伏在一边,绵延千里。对岸的群山让她忽然想起课本中鲁迅说的那句“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只是因为她走得很慢,那兽也走得平稳,背紧贴着夜色,像个善解人意的伴侣。

陈桉告诉她,要为了自己,走得更远,过得更精彩。

她又想起林杨,那个眼睛发亮地说“如果还没有想清楚,那就先努力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得到最好的资源,等待最好的机会”的五年级男孩。

余周周觉得迷惑,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想不明白。

不知道走了多远,突然听见背后纷乱的脚步声。

余周周自己也说不清那种心脏突然被攥紧之后又松开的感觉应如何形容,紧张,却又如释重负。

不知道为什么,她故意装作若无其事,没有回头。

“周,周周?”

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喝了酒,微微有点儿笨拙,似乎害怕咬了舌头。

林杨。

余周周好半天才转过身。

也许是赌气。

也许是为了消化脸上那个突如其来却又过分灿烂的笑容。

终于恢复平时淡淡的样子,她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在这儿?喝了这么多,赶紧回家吧,小心点儿。”

林杨脸上写满了失望和疑惑。

“……怎么了?”

余周周诧异。

“你怎么还是这样啊。”

“我怎么了?”

“我不理你,你怎么也不生气啊?”

余周周愣了愣。

原来是故意的。

她心里突然间变得柔软,故意继续保持着淡漠的表情:“你不理我?”

“路宇宁说……凌翔茜说……说我对你太剃头挑子一头热了……他们说我要是晾着你不理你,你一定会吃醋生气,那样你就能明白你自己的心意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追上你,结果你还是这个表情,你一点儿都没生气吗……”

林杨说着说着就靠着栏杆一屁股坐了下去,好像有些撑不住了。

余周周感觉整个脑袋像被雷电劈了个彻底。

真是个,大白痴。

余周周突然为在背后支着儿的路宇宁和凌翔茜而深深惋惜。

正想着,她突然发现林杨摇摇晃晃地朝着江面的方向后仰过去,惊得连忙伸出手拉了他的领子一把。

结果用力过猛,直接把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她连忙后退一步,又反手推了他一把,把他撞回到了栏杆柱上。

还好林杨似乎喝得有些晕晕乎乎,虽然神智还清醒,反应却比平时慢了很多。在余周周和栏杆之间被推来搡去好几回,过了半天才摸着后脑勺说疼。

余周周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送你回家吧。”

“这话应该是男生来说的!”林杨叫了起来。

“好好好,那你送我回家?”

“不送!”

余周周的眉毛无奈地耷拉下来。

她也只好轻轻坐到了栏杆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点着林杨的脑门,笑得很阴险。

“你说,我应该有什么心意?”

林杨抬起眼睛,眼神有点儿呆,钝头钝脑的。

然后又低下去,半天没出声。

“周周,我是不是,特别烦人?”

余周周怔住了,林杨涩涩的语气和夏季湿热的空气缠绕在一起,她吸进肺里,呛得说不出来话。

“我记得啊,我四岁的时候第一次去看牙医,治疗龋齿。

“在外面等候的时候看到了很惊悚的一幕。上一个病人,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因为疼痛和害怕,一口咬住了牙医的手指。在她的家长和牙医的轰炸劝说下,她乖乖松了口,挨了骂,同时继续被牙医整治得吱哇乱叫。”

余周周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林杨,你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当时我爸爸拍着我的头教育我,杨杨你一定要乖,不要学刚才那个小姐姐,知道吗?”

林杨不理她,继续絮絮地讲。

“我点头,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轮到我的时候,我朝医生打招呼,微笑,医生很放松,让我张开嘴。

“他手里的长柄小镜子刚刚伸进我的嘴里,我就把他的食指狠狠咬住了。

“我足足咬了五分钟没松口,我永远记得那个医生的眼神,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绝望。

“嗯,他绝望了。嘿嘿。

“后来我的牙没有看成,我爸爸狠狠地骂了我一通,可我觉得这都是值得的。

“再后来,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叫作咬定青山不放松。我觉得说的就
是我。

“可是蒋川他们偏偏说,我上辈子是属王八的。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差距。

“学好语文是多么重要啊。”

余周周憋笑憋得脸色青紫,林杨浑然不觉,仍然半低着头。

“所以我觉得,我是改不了了。你看,我又咬上你了,我真的没办法松口。”

余周周突然觉得心尖一颤。

“后来到了我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幼儿园大班的一个特别淘气的男生跑过来大声跟我说,林杨,我知道男生和女生的区别在哪里了!

“我当时很不屑,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他说?

“不就是站着上厕所还是坐着上厕所吗?

“那个男生说的话让我非常震撼,他说,林杨,你没有看到本质。

“周周,你从小就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词语,但是我敢说,你6岁的时候绝对没有听说过本质这个词。

“那个男生当时迎着太阳,高昂着头,非常英俊威武。

“他说,本质就是,女生的小鸡鸡还没有长出来,藏在肚子里面!”

余周周正在喝水,闻声直接喷了出来,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幸好没有人听到林杨的胡言乱语。

“我再一次被震撼了。这是多么神奇的发现啊。

“我立刻发挥了幼儿园大班班长的带头作用,大声告诉他:‘好,我们一起去把她们的小鸡鸡拽出来!’”

讲到这里,他配合地伸长胳膊做了个攥拳的动作,被余周周一掌拍了下去。

“后来我当然没有去拽。

“他自己去了。

“我只能说那是惨烈的一天,我后来连着三天都没在幼儿园看见他。

“其实男生和女生不仅仅是小鸡……的区别。当然这个是说不出来的,总之就是很奇怪的感觉。不过我觉得蒋川比我体会得早,很小的时候,大人一说要给我和凌翔茜定娃娃亲,他就已经知道抱着凌翔茜大哭了。”

余周周嘴角无声地抽动了一下。果然,人喝多了什么都会往外说。

“后来我很快就体会到了。因为我遇到了你。

“那种感觉就是,我很想要跟你玩,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说,可是我也很想要和我哥们儿玩,我可以大声喊他们,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周周,你能听得懂吗?

“周周,你在听吗?”

余周周温柔地捏了捏他的左手:“嗯,慢慢讲,我在听。”

“可你从小就是那种表情,你也没主动找过我,我总是觉得你就是站在那里看着我朝你跑,有时候还朝着反方向越走越远。我心里特别慌,发生的每件事情都把你往远处再推一点儿,我马上就追不上了,特别害怕。”

声音越来越低,语速越来越慢。

她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像是安抚一只沮丧地呜咽着的幼兽。没想到,对方直接歪倒在她的肩膀上,半闭着眼睛,好像就要睡着了。

男孩子鲜活的呼吸喷在脖颈,余周周感到一股怪异的感觉顺着脊梁骨急速地冲了上来,她瞬间头皮发麻,却不敢动,害怕吵醒他。

就这样静默地忍了好久,她才用很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唤着:“林杨,林杨?”

这样的夜晚,柔和得没有办法。

“其实,我刚才,的确是很生气。”

她知道他睡着了,所有的这些话,就好像说给了安静的江水和岸边的巨兽听。

不知道会不会入他的梦。

“只是我自己不承认。嗯,我并不是从小就那个表情,我只是很能装而已,”她说着说着自己也笑起来,“嗯,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余周周望向迷蒙泛红的天空,叹了口气。

“听你刚才讲的事情,我突然也想起来我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还没上学呢,应该是我过五岁生日的时候。妈妈答应我带我去水上游乐园玩,我特别开心,结果早饭没好好吃,挤在公交车上的时候,中暑了。

“妈妈觉得很对不起我,就对我说,晚上带我去吃肯德基。

“那个时候肯德基应该是刚刚进入咱们城市不久,好多孩子都觉得去吃肯德基是非常开心、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情。但是我家里的条件很不好,我想你听说过的,我爸爸和妈妈的事情——不过,这个以后再和你讲好了,如果……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

“所以我没想到我终于能去吃肯德基了,好开心。

“但是呢,早上妈妈让我带着一件小泳衣,我忘记了。所以没有办法,我就只好穿着小背心和小短裤直接下水了。这就导致,导致……”

余周周停顿了一下,自己都能感觉到耳朵在烧,她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林杨。男孩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呼吸绵长,似乎睡得正熟。

她用无比艰难的语气继续说。

“导致我后来和妈妈去逛街的时候,虽然穿着连衣裙,但是,但是……没穿内裤。”

她似乎感觉到身边的男孩动了一下,吓得屏住呼吸,后来发觉可能是错觉。

然后长长松了一口气。

“当然,妈妈也很无奈,不过既然是小孩子,也就无所谓了,反正裙子也不短。但是我走在街上的时候,特别特别难堪,每走一步都非常担心,生怕别人发现。”

余周周停顿了一下,轻轻抓住了林杨放在自己膝头的右手。

“你知道吗,后来,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我。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我是很喜欢和你一起玩的。只不过,你的身边就像摆满了照妖镜,其实是我不敢靠近。我害怕被发现,我害怕你和其他人一样不敢再和我说话,所以干脆就主动离你
远一点儿,告诉你我们不一样。

“我以前觉得很复杂,说不清。其实,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她声音后来轻得自己也听不到了,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所以第一次去吃肯德基的时候,你没有穿内裤?”

余周周奓了毛一样狠狠推开林杨,从栏杆上跳了下来。

然后指着他,手指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栏杆上坐着的男孩子,好整以暇,笑容灿烂,眼神清明,哪里有半点儿喝醉的样子。

“我可没有骗你哦,我没说自己睡着了,是你自己以为我喝醉了的。”

他扮了个鬼脸,轻轻松松地跳下来。

“怎么样,连环计,轻敌了吧?”

余周周咬牙切齿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转身就走。

下一秒钟就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样热的夏天,汗水都黏在身上,实在不适合拥抱。

可是自己为什么没有挣扎呢?

她不明白。

也许是因为背后鼓点乱敲的心跳声。

“周周,不许撒谎,我问你问题,你要老实回答,好不好?”

男孩子的声音中有那么一丝不自信,颤巍巍的,隐藏在尾音中。

余周周心神恍惚。

“好。”

“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是。”

“我不理你,你是不是……有点儿不开心?”

“……哦。”

“我邀请你来,你即使不喜欢,也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是。你到底想问什么?”

林杨突然间把她扳过来,认认真真地看进她的眼底。

“我告诉你,其实你这是……这是……有点儿喜欢我的表现。”

他好像终于说出了什么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双手不自觉用力,捏得余周周肩膀生疼。

没想到,余周周只是笑。

笑眼弯弯,他想起小时候连环画上看到的那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就这个事情啊,你直接问我不就得了?废那么多话。”

林杨干张嘴,说不出话。

“你就这么,就这么……”

然后突然站定,非常严肃地再次问道。

“周周,你喜欢林杨吧?”

对面的女孩子背着手,同样一本正经。

“嗯。”

学着某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小小男孩子认真笃定的样子。

一如当年。

整个世界一起沉默地流着汗。

他们突然一起目光闪躲,余周周连忙跳到一边,倚在栏杆上假装看风景。

“周周?”

“什么?”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说吧。”

“你第一次去肯德基,都点了什么?”

余周周飞起一脚直接踢向他的屁股。

一阵凶狠地厮打之后,终于低下头,十二分腼腆害羞地回答他。

“真的不记得了……”

她闭上眼睛。

“我只记得,椅子,特别凉。”

林杨一愣,旋即笑得排山倒海。

余周周慢慢地走着,间或侧过脸,偷偷地看一眼身边高大的男孩子。

意气风发,明朗而坚定。

牵得如此用力的手,好像将她的血脉和另一个年轻的生命紧紧连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只做到了前半句。

林杨并没承诺什么。余周周也不再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皇帝会遇到政变,四皇妃会被打入冷宫。

但是没有关系,任千军万马在后面追赶,那年的四皇妃还是牵起了皇帝的手,毫不犹豫地大步跑了下去。

距离老去还有很多年,而很多年中,会有很多变故、很多快乐和很多悲伤。

后四个字,总有一天会完成。

他们不着急。

(全文完)

后记·关于玛丽苏的一切

我做了一次万能的妈妈,我给了余周周我错过和希冀的一切,包括一个充满希望的美好结局。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弥补。

然而这不是自传体,我不是她,我们都不是她。

但是我祝福所有阅读这本书的,同样拥有玛丽苏情节的妄想症患者。

我祝你们『万事胜意』。

其实这个故事,源于一位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书的好朋友(也许算得上是温淼的原型之一吧)让我帮忙写的一个小剧本。

这个好朋友是我初中同学。他是个有梦想的人,为了考导演系坚持复读。那时候,我已经在大学里面混日子了。他来北京参加考试的时候,我们抽时间碰面。我很高兴地看到,他并没有如我担心的一样忐忑不安或者愤懑不满,那已经是他第二次复读了,可是聊天的时候提起未来,他仍然信心满满,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和犹疑。

相比到了大学之后开始和网络、小说、On-line Game(网络在线游戏)死磕的很多浑浑噩噩的废柴大学生(比如在下……),他的眼睛要明亮得多。

扯远了。

他大学一年级的作业,五分钟的小短片,并不好拍。当时我在日本东京做
交换生,我们在MSN上碰面,他问我能不能帮他写个小剧本。

无主题,随意发挥。

所谓毫无限制,其实是最大的限制。我坐在公寓的地板上捧着脑袋想了半天,大脑一片空白。抬头的时候,不小心瞟到室友挂在墙上的Rain的海报(她是个喜欢看韩剧和台湾偶像剧的美国人,想不到吧),想起她提起这些韩国美男一脸花痴的样子,不禁笑出来。

然后大脑放空,沉浸在自己幼年的花痴经历中不能自拔。

记得四、五年级的时候,班级里男生女生青春期骚动,那些关于“张三喜欢李四,李四喜欢王五”的幼稚流言让所有人心神不宁,又传播得乐此不疲。

那时候,我是个假正经的小班长,充满了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和集体荣誉感——你知道,这类所谓被老师所器重的“小大人”,往往最幼稚天真。即使如此,还是被一群小女生围堵在墙角,那时候手里还抓着擦黑板的抹布,面对着“赶紧说,你到底喜欢谁”的严刑拷打,不知所措。

现在仍然能想起来那时候血液倒流、满面通红的窘样。

然后终于冒着被所有人唾弃的风险说了实话,用尽了所有勇气。

“夜礼服假面。”

日本动画《美少女战士》中的男主角,穿着黑色礼服、戴着白色假面的英俊男子。

哪怕现在闭上眼睛,仍然能看到当时一众小姐妹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并不是夜礼服假面的错,只是没有人知道我真的会喜欢一个动画片中的假人吧,用死党的话说,一个二维的家伙,拎出来就是一张纸片,你是不是魔怔了?

也许是吧。

成长的过程有时候真的有点儿寂寞,我看的动画片、小说、电视剧中的英雄角色(或者是美人),以及生活中遇到的优秀得耀眼的前辈,都成了我扮演的对象。那些以一己之力无法洗刷的小冤屈,摆脱不了的悲伤和愤怒,还有小小的荣耀与夸奖,都在幻想世界被澄清、抚平、反复咀嚼。虽然现在回过头去
看,那些都是芝麻大的小事,然而在当年,我的天空很小,目光很短,所以,芝麻很大。

“夜礼服假面事件”的经历让我一直抱着“只有我这副德行”的想法,贯穿童年、青春期甚至直到现在仍然时不时会跳出来的妄想症,也许只是我特有的、隐秘的“精神疾病”。

……我怎么又跑题了……

总之,从幻想中跳出来的我,回到书桌前打字,很快一个非常简单的小剧本就基本成型了。剧本简单得只有三幕。

第一幕,一个在自己的小屋里面披着被单、枕巾等“绫罗绸缎”忘我地进行角色扮演的小姑娘,她扮演的武林盟主最终被奸人所害(当然奸人也是她自己演的……),倒在血泊中,吐了一口血(白开水),然后倒在床上,手臂自然地垂下,搭在床沿上,还要仿照电视剧中的慢镜头,缓缓地弹两下(orz) ……然后被老妈拎着耳朵拽去洗澡。

第二幕,长大的女孩穿着白衬衫,在格子间办公室忙忙碌碌,被同事冒领功劳,被老板骂得狗血喷头……

第三幕,疲惫的女孩半夜回到狭小的公寓,发呆许久,突然发疯似的和小时候一样开始角色扮演,大魔王的脸换成了老板和背后捅刀子的同事。一刀砍下去,老板倒下,女孩正义凛然地接受万民朝拜——突然幻想的画面全部烟消云散,她伏在桌面开始哭。

故事结束。

现在想想,挺白痴的剧本。中戏的同学却没有看明白(和许多接触到这个小说之后对第一章节一头雾水的读者一样)——他问我,那个小姑娘,她到底在做什么?

是啊,她到底在做什么。你没有这样做过,是不会懂得的。

就像当时的小姐妹没有人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夜礼服假面。

虽然他只是我众多“男人”中的一个……

那个剧本最终被搁置。

我却一直没有忘记。直到在天涯论坛上看到了一个帖子,楼主询问大家,小时候有没有扮演过白娘子?

那是第一次,我开始有种寻找同类的渴望。我发现我终于成长到了不再因小时候的糗事而感到脸红羞耻的年纪,已经可以回头笑着怀念了——所以决定,写下来吧。

故事的名字一开始叫做《玛丽苏病例报告》,出版的时候,为了不吓到很多不知道玛丽苏是什么,同时又对“病例”二字没有好感的读者,更名为《你好,旧时光》。

其实私心来讲,我更喜欢原来的名字。玛丽苏这个从Marysue翻译过来的名词,虽然在同人界臭名昭著,却绝好地概括了我童年的状态。

你总是以为你是主角,你不会被埋没,你最闪耀。沉冤是暂时的,昭雪是迟早的,绝境是用来铺垫的,而反击是必需的,甚至跳了悬崖,放心,死不了的,早就有长胡子的仙人捧着秘籍在悬崖底下等你很多年……

当然,对很多女孩子而言,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些帅哥、才子,他们都爱你。

你不漂亮,不出色,没才华,没家世——不要担心,你的世界里,爱情不需要理由。

也许玛丽苏妄想症就是这样一种病。有些人得过,被现实砸得醒过来,表面痊愈了,长大了,成熟了,理智了,却又不小心会偷偷复发。

就像我。走在路上总会胡思乱想,很多情景很脑残,我甚至不敢写到这篇后记里面。

不过有些时候,也会在校园里看到一些和我一样一边走路一边傻笑、自言自语的家伙。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我从小就知道。

我很庆幸于这个头脑发热的决定。就像后来文下的一个ID叫“路人甲”的读者对我说,“二熊,趁着还年轻,趁着还记得,多写一点儿吧——你很快就没有力气再想起了,所有的回忆和感受都会随着年纪和阅历被销蚀殆尽。”

赶在不可阻挡的时间和不可避免的成熟之前,我至少抢救下了一点儿还鲜活的记忆。

那些人、那些事,还有怀揣着那种心情的我自己,都跳跃在这本书里。

其实,这篇小说的缺点很明显。余周周过于传奇的身世经历,遇到了过于美好的林杨,经历了过于小说化的相逢与别离。如果它能够再现实一点儿的话——开学第一天的林杨不会记得幼儿园遇到的余周周,儿时的奔奔会慢慢消失在余周周的记忆中,不再想起,更不要提重逢了……

然而重新写一遍,我仍然会坚持这些“明知不可能”的桥段。就像余周周自己说的,生活本就不团圆,故事就不要再破碎了。就仿佛是记忆,当时再苦涩,只要这页翻过去,回想起来,总能咂摸出一点点甜味。这是我们的本能,让我们坚信美好多过丑恶、希望多过绝望,所以才有理由大踏步地走下去,一直不停留。

小说中编造的成分不少,但所有故事的编造都是建立在我所熟知的情感经历基础之上的。每每写到一个地方,我都要将自己当年相似的经历挖出来,细细回忆,那一刻的我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记得当年吃过什么廉价的零食很容易,可是描摹出儿时那种容易满足的小心情很难——尤其是当我们在越来越不满足、越来越挑剔的现在。表面上看,我回忆了很多当年的故事,其实,我是在借用这些情景、这些人,来捕捉自己越来越微弱的情感记忆。

当年的我,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快乐,为什么而忧伤?

当年的我们,又怎样地对那些现在看来有些可笑的东西而斤斤计较、欢呼雀跃、寝食难安?

我认为,直面这些,远远要比记住当年虾条、话梅的牌子要难得多。

我要谢谢《你好,旧时光》,在敲下每一个字的时候,我都能重新翻出一点儿发霉的旧时光,晾晒在阳光下,让它们重新变得干爽、温暖。

我想起自己拿着一点点零用钱站在小卖部抉择到底要买水蜜桃味道的还是草莓味道的话梅的时候,那种兴奋和痛苦交织的感觉。

我想起自己小学一年级跑4×100米接力的时候,因为太过紧张激动所以忘记接棒就冲了出去,害得班主任踩着高跟鞋抓着接力棒在后面一路追我。

我想起六年级得知全市 ×× 杯奥林匹克竞赛取消的时候,我和一个同样忐忑了好几个星期的女生在操场上拥抱着欢呼。

我想起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隔壁班帅气的男孩子在路上堵住我说“我喜欢你”,我板住脸对人家说“我们年纪还小,重要的是好好学习”——跑过转角却再也控制不住脸上快乐的表情,蹦蹦跳跳,然后绊倒在台阶上,狗啃屎,还扭了脚。

我想起高中三年级因为学业压力和暗恋(……)而心情抑郁,散步到行政区的顶楼,在雪白的墙壁上发现了许多人的涂鸦,可惜手中没有笔,所以只能用指甲在最隐蔽的角落刻下,“× 喜欢 ××,可是谁也不知道”。

后来,大学的暑假,回到学校,发现那片墙被粉刷一新,所有匿名的心里话都被时光压平,变成一片空白。

他们就这样不见了。

2010年7月份,我正式毕业。如果我的故事也能压缩成一个剧本,恐怕我已经彻底告别了第一幕,步入可能被老板和同事打磨的第二幕,在喧闹的职场,为房子、车子和所有世俗的热热闹闹、冷冷冰冰的东西打拼。虽然告诉自己要坚持最初的梦想,然而结果究竟怎样,谁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如果我有第三幕,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面最后一次“玛丽苏”的时候,会不会哭。

我希望不会。

有一句我很喜欢的话。

“我以后一定做一个好妈妈,将我自己不曾得到的所有尊重与理解都给你。”

我做了一次万能的妈妈,我给了余周周我错过和希冀的一切,包括一个充满希望的美好结局。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弥补。

然而这不是自传体,我不是她,我们都不是她。

但是我祝福所有阅读这本书的,同样拥有玛丽苏情节的妄想症患者。

我祝你们“万事胜意”。

就是说,一切都比你所想的,还要好一点点。

一点点就够了。

八月长安

2010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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